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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一提到成不成亲这个问题,名叫鲁小山的父亲除了傻里傻气地冲着提问的人讪笑外,心里私下并不以为然,他认为这纯粹是他父母亲应该张罗的事情。
成亲的那天,鲁小山是走在黄昏时回家的路上,才灵窍大开的发觉以后的日子将会有所不同。而大清早的时候,他并没有这种感觉,他心里记挂着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在河滩的沙地上有一场早就约好的摔跤要练。他乘家里一片多余而又无聊的忙碌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溜出了家门。
以至于当迎亲的毛驴一头闯进牛家大门的时候,牛汉三这个未来岳父吃惊的发现,紧接着跟进来的那张洋溢出满脸喜气的脸,竟然是鲁家的大儿子鲁小石的,而不是自己未来女婿那张稚嫩淘气的脸。最后,正静静地坐在板床上等着鲁小山的牛花儿恨恨的白了一眼苦笑无奈的父亲牛汉三,干脆自己走出屋来,扭身坐上了迎亲的驴背。
光着膀子刚从野地里撒野回来的鲁小山,哐铛一声虎跃着闯进门的时候,他并不是对外祖父的目瞪口呆视而不见,而是低着头半隐在外祖父身影后面的花儿,一照面就把显得满心欢喜的他吓了一跳。他看见自己的新娘和自己一样剃着个葫芦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裳,细条的脸庞上抹着浓淡不匀的锅灰。直到父亲的眼睛溜到她那紧绷绷凸起的胸乳上,一下红了脸,忍不说:“天凉了,衣裳可不能穿的少……”
话音未落,即将成为新娘子的母亲又羞又恼,哭声骤然响起,她细密而清脆的哭啼声,就像是倏然有一群小鸟飞来,站在枝头,咳嗽般的唧唧叫着,弥漫出一片无比悲苦,让人心里徒然升起怜爱凄美的情怀。
祖母在父亲光溜溜的膀子上响亮的拍了一巴掌,不理院子里尴尬相觑的几个老少爷们,攥着新媳妇的手闪身进了屋内。
当夕阳缓慢地滑下房脊,花儿嘤嘤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再一次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父亲心悸地看到,稀薄如水的阳光斜斜地涂抹在眼前的姑娘身上,她嘴巴微微启着,雪白米粒般牙齿露出来,在红艳艳不太丰满的樱唇间错动。父亲抽回流泻的目光,垂落在姑娘的下巴上,不敢注视她的眼睛。他迟迟疑疑的心里一下子变成了河边的麦地,麦田里层层金黄,波涛随风涌动,一浪一浪,无边无际,映着天空低垂的朵朵白云。
父亲脚一软,和新媳妇跪在一起,重重的给外祖父磕了一个头。荒凉的年代,沉闷而又心惊胆颤的日子,让这个草草的婚礼显得苍白和苦涩。
父亲在后来的日子不止一次的说到那一天的情形,而讲到祖父最后说的那一番话时,他都要特别的强调说祖父意气风发的神态和移山的愚公别无二致。
灰蒙蒙的暮色漫延过来,祖父笑嘻嘻的对着全家人说:“咱们家又添了一口人。翻过年去说不定就会又添一口人的。我很高兴哩,我现在有三个儿子,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孙子。庄户人家不就图个人丁兴旺么?有田有地有儿子,那就是幸福。是啊,现在是有小鬼子,咱们就当这又是一个灾荒年。灾荒年景会来的,人活一生总会遇到那么几次,想躲是躲不了的。人口多了,咱们的土地暂时还不会多起来,那口粮也就自然少了。不过,每个人多吃一口饭,谁也不会觉得多;少吃一口饭,谁也不会觉得少。这不就解决了?重要的是一家人要一条心,谁要是有二话,别怪我说他不孝!小石、小岩你两个再随我去你二姨那里借点粮,小山你个兔崽子就不用去了,你和你媳妇洞房罢。”
鲁小山又惊又喜的看着两个哥哥跟着父亲走出院门。他转回脸进一步仔细的打量着显得瘦弱单薄的新娘。他宽宽的手掌一把握住花儿一只苍白微凉的手时,他急不可耐地暗暗捏了花儿一把。花儿立刻就尖叫了起来。花儿红肿着一双泪眼茫然的对着自己以后的丈夫,她像是一个失去依赖而无限委屈的孩子,心里立刻涌起一种对未来生活一无所知惘然之感。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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