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满月的日子,在城区内的一小山丘上,白杨树在秋风中摇曳,那是一段古都的城池,厚重的黄土夯实而成,只是小小的一段,原来城外的一片开阔地已被宽敞的八车道所占有,正在车水马流地欢腾。而所谓的城内却居住着我们的整个学校,早已看不到旧城的蛛丝马迹。
我们站在这茂密的小树林中,银白的月光静静地撒在密密的树叶上,斑驳陆离地在我们的身上移动,我抬起头猛然看到他的脸上也有一片月光叶在移动,随着他那一开一合的嘴在鼻间晃荡,突出他那本来就高大的鼻尖,一下子增高了二厘米,我不禁嘻嘻地笑起来了。“你笑什么?”他走近我,用他那眼镜后的大眼直视着我,我只好闭上嘴,不再发声地笑,让两个酒窝在嘴边一起一伏的跳跃。这时那月光叶却跑在他那宽大的额角上,一会儿躲藏在他茂密的黑发中,一会儿又在他额角上滑过,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很自然地伸出手来想从他的额角上摘下那一片月光叶,谁知我伸过去的手被他一把握着,然后顺势将我拥入怀中,并说着:“我让你不理我,让你笑我!”他的嘴唇热热地压在了我有点冰冷的唇上,我的心加快了速度,渐渐与他的心一起在欢跳。
待他松开我时,那轮皓月已开始斜斜地瞧着我们,他身上的月光叶变成了长条形的,是那种有齿轮的长条形,他用双手环抱着我,我能感到他的喘息,他用手爱抚着我的长发,那眼神充满着爱意。我又一次伸出手来想去摘那变了形的月光叶,那发着白光的叶脉,还在流动,是随着秋风在流动,我的手只能在他身上轻扶着,每次好像就要拿起那片叶子时,它却无声地滑向别处,还好,这可爱的变形的叶子一直在他身上游走,稍一不注意它就会钻进他身上另一大片斑驳陆离的月光叶中,让你找它不着。我不想让它逃走,我一定要抓住它,因它是我们的一片冰心,爱情的冰肌玉骨,在这深夜内闪耀。他这才看出我在做什么,他笑了,他自语着:“真是一个傻丫头!”他任我在他身上慢慢地搜寻着,最后那个变形的月光叶落在了他那宽厚的嘴唇上,我一直盯着,他也感到了,他说:“用嘴来摘它吧!它会融入我们心中的,来吧!”我掂起了脚尖,向他那宽厚的唇上迎上去,被他猛地吸进嘴中。我们吞下了那片月光叶,那一汪冰清玉洁的甜美深深地浸入我们的心中。
在那一轮明月的照耀下,我们手拉着手走出了那片小白杨林,月光一直在追随着我们,我们的心中此刻已蓄满了甜美的爱意。
一年后的同一天,我们牵手在长江边,又是一轮满月高悬当空,我的长裙在秋风中飞扬,装满一裙的秋凉,他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慢慢地将我牵上了一叶扁舟。江水在月色中泛着冷清,就像我那冰凉的心一样,我用力想从他的手中抽出,试了几次还是失败。他不说话地将我按坐在那小舟上,我默默地看着清光中的江水,以及江水边冷冷的群山,山颠上仍然是那轮满月,冷辉冷辉地,郁闷而阴郁地看着我们,我们的脸色同那轮满月一样地暗淡和不安。“十一”他要结婚了,当然新娘不是我。这个消息将我折磨了半年,我在孤寂中回味我们的爱情史,是那回忆中的点点滴滴的美好支撑我坚持到现在。昨晚我实在坚持不住了,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只说了一句:“我想见你!”然后勿勿挂断。
今早一上班他就来了电话,也是只有一句:“我要见你!”然后是他那很熟悉的喘息声,我激动地说:“好吧!”于是我们来到了长江上。
江水在月光下澎湃不息,波光粼粼,我们静静地坐着,不知说什么?只是他更紧地攥着我的手,我不禁痛哭起来,然后倒入他的怀中,他用力将我紧紧地抱着,好像怕我会飞走一样。我的身体在他的拥抱中慢慢地柔软下去,柔顺的似水般流淌,我枕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在他的耳边喃喃地说:“为什么不娶我?为什么?”泪水顺着我脸颊流入到他的脖颈中,他不肯声,他知道任何的解释都是徒劳的,他只是更紧更紧地相拥着我,让我静静地享受这月光之夜。我渐渐地平息了自己的激动,开始用泪眼望向江中,江水里也有一轮明月,它不同与天上,它在江水中跳舞,让滚滚的东流水冲洗着,抖动着冰清的玉面,我突然感受到自己就是这水中月的嫦娥,只有永远在寂寥的月球上孤独地厮守着,守望着那一份没有任何希望的爱,只有长夜相伴。我又开始了哭泣,是在哀怨中的哭泣。我突然决定将这心痛用泪水撒入江中,让江水冲走这一切。我挺身站立在船尾,指着江水问:“你知道长江有多深?”我不等他回答,我继续说着:“这江水几百年,不,几千年在这片大地上流淌着,不知带走了人世间多少的悲情和伤痛,它能承载起几千年来的人情世故,那好,今天也让它载着我们的爱情远程吧!”我一转身跳入江中,江水冰冷刺骨,我的长发被江水托起悬浮在江水中,而我的身体却在急骤下沉,我已喝了好几口江水了,我心里明白,也许我真得是要去见水中的嫦娥,就这样一直地下沉吧!让我的爱一起沉下。我突然被一双大手紧紧地搂着,开始向上顶我,这时我已没有了感觉。
当我醒来时,已睡在医院内洁白的病床上,床边是我的父母。
当我病好出院时,他结婚了,就是在他预订的那个日子里,他挽着他的新娘坚定地走向那猩红的地毯。我坐在我的床上我会想出他结婚的全过程,以及他怎样用手臂将新娘挽着,又怎样与新娘交臂喝交杯酒,然后慢慢地给新娘戴上戒指。然后……,我不敢想像,我的泪水不听话地又一次流出,我倒在被窝内,让泪水浸透我的枕头。
二十年,只这一眨眼间,勿勿而过。
我在离开了这个城市后现在又回到了这里,又同他住在了同一个城内,我不敢奢望他的光临,更不愿与他相逢,但我心中还在无望的期待,期待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对街上同他身材的人总要多看几眼,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
又是一个中秋之夜,女儿要陪我去江边赏月,说是让我这个母亲感受一下浪漫。
我们从黄色的的士上走下,来到江边的沙滩上,女儿将鞋子脱下,光着脚在沙滩上漫步。我怕凉仍然穿着一双皮鞋。女儿要去感受那冰冷的江水,我只好驻足在岸边,我顺势坐在沙滩上,看着女儿在江水中嬉戏,还有天空中那滚园滚园的月亮,是高悬在深蓝夜空中的一个银盘。银盘边只有廖廖几颗星星,一闪一闪地向我眨眼,我已看不到月中的嫦娥舞袖,还有那棵桂花树,也许我真的老了,没有了那份闲情逸致。
沙滩上的人不太多,但也不少。女儿湿着长发跑回来要吃月饼,我将事先准备好的塑料布铺好,我拿出月饼,和女儿一起开始边赏月边吃月饼,这时女儿的父亲也来电表示庆贺。就在我们沉浸于这亮丽的月色时,身边一个声音传入耳内,“坐在这,行吗?”我回头看去,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女人走在沙滩上,在找地方想将那个女人放下,最后他将那个女人轻轻地放在了女儿的身边。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他的声音,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声音。
女儿很好奇,她仔细打亮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对女儿友好地笑了笑,并轻声说:“我们没有打搅你们吧?对不起了!”“没有,根本没有!你们也是来吃月饼的吗?”女儿好奇地问。“是的,我们每年都来,这是我们家最重要的节日!”女人轻声说着。这时,他从岸上拿来了一条薄毛毯,给那个女人的双腿盖上,然后坐在女人身边开始拿月饼出来。那女人问女儿:“是同妈妈一起来的吗?”她看着我,我微笑着点点头。“你的女儿真可爱!”那女人笑着说。“谢谢你,过奖了!”我回答。当他听到我的声音时,他拿月饼的手停下了,镜框后的大眼睛直盯着我,我对他笑了笑说:“还记得我吗?”“记得!记得!”他有点激动地回答。“你们认识?”那女人问。“她是我同学,这是我妻子。”他给我和他妻子介绍着,我主动伸出了手,对他妻子说:“你好!”他妻子微笑着说:“你好!真巧啊!”我握了握他妻子的手。然后我们相对无言,我不知当着他妻子该说什么?他也许面对我突然出现一时更不知说什么,结果他妻子却说话了,她说:“你不和你同学聊一聊吗?”然后,他妻子又对我说:“你们去聊一聊吧?我同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子在一起没事的,来,我来自己拿月饼”她接过了他手中的塑料袋。他先站起来,我跟着站起。
我们并肩踏在这柔软的沙滩上,走了好一会儿,江水在鞋边起伏,一会儿狂欢地冲向岸边,一会儿又无奈地退回到江中。
他先问:“你还好吗?”“还好!”我回答。他又问:“他对你好吗?”“还可以吧!”我回答。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这沉默差点压倒了我,我实在憋不住了。我问:“她怎么了?哦,我是问她的腿怎么了?”他回答:“在一次火灾中被房梁砸断。”我问:“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他很自然地说:“当然是结婚前!”然后就是停顿,好一会儿停顿,我一下子不知该问什么了?我们却已开始往回走了,我看见他妻子与我女儿在兴致勃勃地交谈着,而我们却是尴尬地无言。他也许是无法再沉默了吧!他无话找话地说:“你的女儿真可爱!”他在重复他妻子的话。我说:“谢谢!她看起来真是一个好女人!你真幸福!”我想我们要结束这场谈话了。
他突然不走了,停下来直视着我,我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还是那样快速有力。他说:“我知道,你一直想问为什么?好了,现在我告诉你吧,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在那场事故中要不是她用身体将房梁挡住,我早已不在人世了。”他说完这一切好像如释重负,他轻松地伸出手来说:“来握一下手,我祝你幸福快乐!”我机械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与他相握,竟然没感受到他的手温,然后他转身离去,他仍然是那样坚定地走向他的妻子,月光将他的背影在沙滩上拉得很长很长。
本文已被编辑[梦天使]于2005-9-22 13:58:0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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