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往事如昨

我父亲说话有一种清平的机智见识,而我说话行事无一不似父亲,自我长成大人后,时常有人问我:雨潇,,看你行事方式与说话语气一定是出于书香门第，想必家严一定是知识分子罢!我总是笑着回答:错,我父亲是农民。

今天,不知道怎幺回事,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弟弟在和我聊天时,突然又问到了这个问题,回了他的话后,突然间在离父亲坐三十小时火车的距离里,我想起了他。

三十年的父子生涯里,对父亲我一直是心怀抱愧的;而父亲对我也是一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一方面,他既为我在事业上的独立自强感到骄傲;一方面他又为我的孤身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听母亲说,他时常在半夜时醒来,坐在我的小屋里,抚着我过去用过的书本发呆。

只到一个月前,我领着霆回到家里,父亲的脸上才算是真的乐开了花。

霆初来的那天,父亲到小站上接我们,只是一年未见,父亲见老了许多,他的背比往年更驼了,只不过,由于见到爱女领了他的半子回家,他的眼里竟然有了久违了的神彩。那种神彩十三年前在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我曾经见过。此后的十余年里,人前人后几乎很难见他的笑容,他的笑容被他唯一的女儿冻结了。

记得母亲说过这幺一件事,五年前的一个极为平常的黄昏,有一个走村串户的男人收头发,母亲看到我的那一缕头发,心想,与其让头发坏掉,还不如卖点钱给父亲买几包烟抽,晚上,父亲回到家里,照例是坐在我的小屋里发呆,突然间,他看见挂在墙上的那一缕头发不见了,就问母亲,母亲说:头发被她卖了十五块钱……父亲闻听他手上的烟是用头发换来的,指着母亲说:那是我女儿的头发，为甚幺要卖掉,我想她时看甚幺呀……父亲嗜烟如命,那天晚上,他却是将母亲买给他的烟揉了个粉碎。母亲嫁给父亲的三十余年,父亲从未和她红过脸,那次却是为了我这不成器的女儿和父亲发生了争执。母亲第二天打电话给我时,语声是哽咽的,电话这头的我一次又一次的泪落如雨……爸爸,爸爸,为我,为我这样不成器的女儿,你不必,你不必呀!你值幺?……

潇,怎幺了?霆见我入神的样子,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我简单的将事情陈述了一遍，霆也颇受感动，他说:雨潇,我想直接叫他爸爸,可是怕他不答应……

(2)父亲说:兰心,去,让姑父抱抱!

和霆回家的第二天,是个大雨天。那天早晨,父亲放牛回来,带着一身的泥水,霆拿着毛巾给父亲擦完雨水,催着父亲去换干凈衣服,他将父亲的那身脏衣服洗完晒上后,我才从床上爬起来，当时看到父亲和霆坐在沙发上说话的亲切劲,我心里一动。

当天晚上,父亲逗着侄女小兰心:兰心,去,让姑父抱抱。父亲的话声刚刚落地,霆就开口叫了声爸爸妈妈,多少年了,我第一次发现,父亲笑起来,原来可以这幺的年轻……

(3)父亲老了

父亲真的是老了,他踩自行车时,已经非常吃力了。走在他后面,想起了小时候父亲一载着母亲,我和弟弟进城的情形……霆说:雨潇,爸爸老了,踩不动自行车了,我们给他买辆电动摩托车罢!

当天,我们给父亲买了辆电动车,车子骑回家后,父亲在院子里左一圈右一圈的骑着,父亲骑车惹得邻居来看热闹,父亲见人问,就说:这是我彦菊给我买得……

父亲真的是老了,他变了,他变得那幺容易满足,只是一辆电动车就让他知足了,时间后退十几年,父亲,你可不是这样的,你忘记了幺?每次考试卷发下来时,你对我的分数总是不满足的,父亲你可知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对你是既爱又怕,我怕你那声长长的叹息,我怕你眼里满满的失望……

父亲一年的收入是六千块,如果没有我欠下的那八万块,他和母亲的生活完全可以过得像模象样,可是,五年里,他为我还了三万块,他将自己弄得如此紧张,如此清贫,究竟所为何来?

父亲真的是老了,他已经算不来经济帐了,他忘记了那辆电动车只不过三千块,他忘记了那笔欠债是因我而起的,他心里记得的只是:这紫砂茶壶是我彦菊买得,这衣服是我彦菊买得,这车,这洗衣机是全是我彦菊买得……

(4)父亲的手机

父亲的手机很旧了,那是霆原本要丢掉的旧手机。我们拿出来给小侄女兰心当玩具的,父亲说甚幺也不愿意将它当废物,说是扱了怪可惜。霆顺着父亲的意,给手机充了值。

自此,手机便成了我和父亲经常联络的重要工具,母亲说,只要是我发给他的短讯,他总是舍不得删除,夜晚,他时常将手机看了一次又一次,母亲骂他是老来俏,老都老了,还想赶时髦，父亲笑而不语·那样子似乎是在嘲笑母亲:你不懂,你甚幺都不懂……母亲恼了:你笑我,你自己不是也不会给孩子们回短信幺,只不过比我多认几个字,有甚幺了不起?父亲笑了:谁说我只会看,不会回短信,我偏偏发个短信给你看看……

中秋节那天晚上,我和霆依偎在阳台上赏月,突然间手机响了,我拿起一看,原来是父亲发的短信:爸爸想你们!

我大笑起来:爸爸居然会发短信了,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霆说:没有甚幺不可思议的,他老人家原本就是个聪明的老头,区区几个字应该难不住他的。

我瞪了霆一眼:你刚刚说甚幺来着?

霆自悔失言,搂着我的腰说:我说爸爸是个聪明的老人,学甚幺都很快的,当然了,我老婆也是很聪明的,所谓虎父无犬子嘛!……

夜深了，夜愈来愈亮了，父亲,在離你坐三十小時火車的距離里，我要給你道晚安了!……

雨瀟

2005-9-20於東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