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日,看了一些周作人的文章,颇有感悟,便忍不住想写一些他的东西。对于周作人,以前了解的不多,记得以前只看过他的两篇文章《故乡的野菜》和《乌蓬船》,十分向住。看过鲁迅的杂文,深深为他的文字所折服,那可真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敌人的胸膛;现在看周作人的文章,发现两兄弟走的道路,完全相反,一阳刚一阴柔,却是散文的两种发展方向。
周作人的散文,更具体一点说是小品文,在中国的现代文学史上走过一段曲折的路。我的中学一个语文老师说到周作人,把他贬到靠写鲁迅的回忆录出名,实有偏激之辞。事实上,周作人在上个世纪的二三十年代已经有一定的读者群,并非老师说的那样。我想,周作人的散文在一段时间内不被重视,大概与他在抗日战争期间曾出任日伪的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华北教育总署署长有关。这一点,倒也是令我感到奇怪,因为我在读了他在1928年写的《闭户读书论》,其中有一句是“宜趁现在不适宜于说话做事的时候,关起门来努力读书,翻开故纸,与活人对照,死书就变成活书,可以得道,可以养生,岂不懿欤?”并且在另一篇《弃文就武》中对当局海军与美英日妥协的诘问,一个受过传统儒家教育的中国人,竟然为日本帝国主义的“大东亚共荣圈”鼓吹。因而,后人骂他“汉奸”也就不足为怪了,在红色的阶级年代不看好也就在情理之中。
我手上看的周作人的小册子,已经颇有些年代了。其中的文章,大多来自《雨天的书》、《夜读抄》、《风雨谈》和《苦茶随笔》。
(二)
读周作人的文章,应该选择有阳光的午后或者深夜,泡一杯热茶,播放一些轻柔缓和的音乐,渐渐让自己浮躁的灵魂融入到他的文字中,跟随他的文字领略中外的风土人情,草木虫鱼的乐趣中。比如他写道喝茶:“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生梦。”“我的所谓喝茶,却是在喝清茶,在赏鉴其色与其味,意未必在止渴,自然更不在果腹了。”(《雨天的书·喝茶》)而我终究做不到这一点,陶瓷茶具未必见得如此地好,茶叶也不是什么上品,喝茶也仅仅是使精神抖擞,使自己的精力更能够集中于文字。
昨晚与一友人说到文人,他说文人多性情。这一点,表现在周作人也是十分明显。他曾经把自己居住的地方叫做苦雨斋,在《偶卿纪念》的一幅挽联“月夜看灯才一梦,雨窗欹枕更何人”更令我感动。在这个世界上,友情在他的眼中成了一座大山,不带一丝浮躁。在《情理》文章中有一段这样写道:“这所说的似乎专批评别人,其实重要的还是借此自己反省,我们现在虽不做官,说话也要谨慎,先要认清楚自己究竟知道与否,一切不可那样不讲情理地乱讲。”
前人总结他的散文小品,认为他的文章很富有个性,溶平和、闲适、自然、古朴、苦涩、幽默等特点,在现代散文史上无可替代。读林语堂和林清玄的散文,同样也给我有这样的感觉。可惜至今所藏的书中,只有一本《林清玄散文》,林语堂的作品在书店不曾见过,图书馆的藏书也不完整,只有零散的几篇文章。
读周作人的散文,我们可以从中了解到许多的民俗、神话、儿歌、心理学……特别是他在日本留学的六年时间对日本文化的研究,让我从另一个侧面了解许多以前没有涉猎的知识。因而,他也把日本比作自己的“第二故乡”,而从他的文字也可以看出日本文化对他文学的影响很大。在他草木虫鱼篇,很多都是引自古今中外的材料,后人对这样的做法也评价不一。但从我的观点来看,能够做到不拘于材料,将丰厚的知识运笔裕如,自由挥洒,随手引证,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读周作人的散文,你看不到在他的笔下的浮躁。他总是徐徐叙出,娓娓道来,仿佛是一股山泉,汩汩而出,令人赏心悦目;又如一湾溪水,缓缓流出,浸入我们的心田。因而,吕胜江在《周作人散文美学风格论》中说;“周作人的文如滴石之人,点点滴滴,断断续续,又如山间飘浮之雾,忽忽悠悠,袅袅娜娜。”这一点,与其兄“横眉冷对”一针见血的写作风格相去甚远。从他文章里,看到有一股“隐士”之风,这大概是因为受到中国传统道释思想影响太深的缘故,这在军阀割据的年代是格格不入的,因而闭门读书也就没有什么奇怪了。废名曾经用“渐进自然”来评价他,倒是最为适合了。
然而,在他早期的作品中,也可以看到一些激烈的东西。如在《门前遇马队记》写军阀的马队驱赶群众:“那马是无知的畜生,他自然直冲过来和不知道什么是共和,什么是法律。但我仿佛记得那马上似乎也骑着人,当然是个兵士或警察了。”他以“装痴假呆”的方式对反动军警的讽刺,实在是高明,可惜这样的文字终究是少见。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在《关于写文章》中说:“去年除夕在某处茶话,有一位朋友说我近来写文章不积极,无益于社会。我诚实的自白,从来我定的文章就都写不好,到了现在也还不行,这毛病就在于太积极。我们到底是一介中国人,对于中国种种事情未免关心,这原不是坏事,但上、是没有实力,奈何不得社会一分毫,结果只好学圣人去写文章出口鸟气……文字在民俗上有极大神秘的威力,实际却无一点教训的效力,无论大家怎样希望文章去治国平天下,归根结蒂还是一种自慰。”这在周作人二篇文章《关于命运》也充分地表现出来。
(三)
周作人在谈到写文章时说“写文章没有别的决窍,只有一字曰简单。”是的,他的文章朴素简洁,就像故乡的野菜一样,谓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余光中在《剪掉散文的辫子》中论述四种散文,其中周作人的散文,应该属于学者型的散文。这样的文字以融合情趣、智慧和学问的为主;这种散文,功力深厚,且为性格、修养和才情的自然流露,完全无法作伪。学得不到家,往往沦幽默为滑稽,讽刺为骂街,博学为炫耀。因而,读周作人的文章,可以了解到那个时代深厚的文化背景,读之,往往令读者心旷神怡,既羡且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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