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天空显得异常的明朗，经过洗礼的都市开始了新的节奏，也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和激情，街旁的清洁工人打扫着满地的落叶和污水，要还人们一片纯净的天地，来来往往的车辆呼啸着响着喇叭，给都市增添了几分嘈杂。幢幢高楼鱼刺式的林立在大街的两旁，那里面充满了都市人对事业的追求的激情，也载着都市人的故事，但匆匆走过的人们，谁也没有留意，或许天天如此也就成为一种习惯，成为一种理所当然。

而这一切却感动着来自山里的吴林，二十年前的都市不是这个样子的，人们靠着一双勤劳的手和进取的心造就了今天的辉煌，一种无名的激情正燃烧在吴林的心里。人类就是这样影响着世界，也影响着彼此。

一张贴在电线竿上的牛皮藓引起了吴林的注意：“招工：驾驶员、搬运工……联系电话：68629315”机会来了，吴林照着宣传单的地址寻去。

进了支路旁的一条窄窄的胡同路，两旁是二三十年前的旧楼，潮湿的墙角爬满了青苔，楼底堆着一地垃圾，遭惹了无数苍蝇，烟头和破烂瓶子洒在一旁，一股恶心的臭气扑鼻而来，吴林急忙上了楼。

两名中年男子坐在办公桌的两旁，胖男人对着电话大声地嚷嚷道：“什么？大声点，哎呀听不见，有事过来再说。”啪地挂了电话。瘦瘦的尖嘴男人正无聊的翻着报纸，见有人进门，冷冷的问道：“找谁的？”

“我听说这里招人？”吴林说。

“是啊，你填一张表吧。”胖男人随手翻出一张个人简历表递给他，附带一支圆珠笔。吴林瞟了一眼，无非是什么姓名啊，住址之类的，还有就是期望工种。山里来的孩子，没有学历也没有工作经验，做搬运工最适合了，心想只要肯出力，就不怕挣不到钱。填上了，递给胖经理，胖经理再转交给尖嘴经理，尖嘴经理笑了笑说：“交30块钱吧，这里有一封介绍信，你去湖阳路27号5-4的南方货运报道。”

交钱？这会儿还没赚到钱却先交上了？吴林心中不快，但又急于找到工作，这时间可拖不起啊，像我这种人要找工作不容易，要是有机会不把握，耽误了一个月的工资可就划不来了。还是先交吧？反正以后能赚回来。

不知道在吴林离开了办公室后，两个男人是怎样的狞笑，黑职介们利用了乡下人见识不多又急于找到工作的心情设计了一系列骗局，写下“若对方公司不要人，全款退还介绍费”之类的话，一般人不会太注意里面的歧义，往往被告之：“对不起，你不适合我们的工作。”但人家并没有说不需要招人，只是你不适合罢了。所以钱是不会退的，顶多再帮你联系一家，而情形大致也是如此。

暮色降临了，没有因为某人的失落、迷惘、无助而迟来。街灯点点，代替了乡下璀璨的星光。疲惫的身躯无处倚靠，拖拉着没有方向的脚步，走着，走着。路上的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一翻喧闹后，又渐渐的少了下去。偶尔三两个人光着身子，打着醉拳摇摇晃晃的走过。“咣——啷”，是一家小店关卷帘门的声音，然后是一对中年夫妇抱着小孩乐呵呵的走了出来，是回家吧？吴林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在他闪烁的眼眶里，出现了二十年前的一幕，那年他三岁。

“林林，站这儿不要到处跑，妈妈去店里给你买糖果！”林林乖乖地站着不动，为什么妈妈去买糖果也会哭呢？哎，大人们的事情，要真是弄不明白。一直到了夜暮降临，还不见妈妈的踪影，他很伤心很害怕的哭了，泪水淌在脏脏的小脸上，嘴角还流露出对糖果的期许，可是妈妈再也没有回来。两天后，是一位姓吴的农民收留了他，从此改姓，叫了吴林。没人知道为什么林林的亲生母亲要丢掉他，对于这个小孩的到来，吴老头的妻子是万般的反感：“肚里还有一个呢！就这么半亩田够你吃还是我吃啊？”

养母的厌恶让吴林从小就小心翼翼的做人，什么苦活，脏活都抢先做了，一直到初中毕业，妹妹小月也该上中学了，吴林主动掇了学留在家里干农活。吴老头总是怀着愧欠的心情对吴林说：“爸爸一直都当你是亲生的，要不是家里太穷……爸真是对不起你呀！”说到这里泪水就止不住的流，两个大男人啊，就这样你哭诉一句我哭诉一句的，吴林说：“爸，我也当你是亲爸，您老腿脚不方便了，我做儿子的又怎能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呢？妹妹的成绩比我好，将来一定可以考上大学！爸，您和妈把我养这么大，可我却没能侍候好你们二位，应该是我对不起你们啊……”

一切往事都已过去了，何必再去回首，人生真的可以自己选择吗？如果可以的话，吴林是多么渴望回到亲生父母的怀里。然而，一切都不可能了，当年母亲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二十年的岁月却培育了深厚的养父子之情。靠着公交车站的椅子，他渐渐入睡了。梦里回到了那个穷僻的山村，夜虫叽叽喳喳的叫着，晚风带着一阵竹香味，父亲正吧哒吧哒地抽着旱烟，厨房里传来母亲沙沙的刷锅的声音，还有昏暗的灯光下，妹妹读书的影子……

吴老头此时也挂念着远方的儿子，两眼盯着一闪一闪的烟头上的火花：二十年的时间啊，自己老了，儿子也成了亲生的儿子，可是小月还不知道，为了她而南下打工的人，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吴老头愣愣的对自己说，让小月把林林当成亲哥吧，朝夕相处了十九年，兄妹的感情比亲生的还亲啊。“为难你了，儿子！”

天朦朦亮的时候，吴林被扫地的大婶叫醒了，他扯了扯被压皱的衣服，背上行囊离开了车站。

又是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

今天，会找到工作吗？每天早上被扫地的大婶叫醒，吴林都要重复的问着自己。清晨的都市显得很宁静，少了些许杂乱。有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孩，有在街边跑着步的青年，有买了早点正往家里赶的上班一族，人们还是匆匆的，谁也没多看谁一眼。转过一个弯，有几家餐馆正忙碌着招呼客人：“先生，来点什么？”

是在问我吗？吴林心想，昨天中午吃的两个馒头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了，看见这些热腾腾的早点，肚子还直咕碌。可是有一样更具吸引力的东西，让吴林喜出望外，一家餐馆的玻璃墙上贴着“招工”二字。吴林让蹦蹦跳着的心平静了一下，便走了进去。

成功了！蔡老板答应用他了，三百块钱一个月，包食宿。吴林喜出望外，不用再露宿街头了，不用再吃不饱饭了。可是又一转念：一年才三千六，不够妹妹上大学？先做着吧，有合适的机会再说。

忙碌了半天的第一顿午饭，吴林好一个风卷残云，将饭菜扫了个精光。老板娘看着心痛啊——从此以后摊上个能吃的主了。

在餐馆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吃得饱睡得好，可是两个月下来，才挣这么六百块钱，也不是办法啊。吴林呆坐在餐桌旁，现在是下午三点过，已经没人来吃饭了，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心烦，学费、学费，“怎么也要七八千吧，这还算客气的了。”他脑子里想着王强的话，七八千啊，上哪里去找？小月也该开学了吧，他又想起那张成绩单，全班第三十七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成绩单是假的，她那翻话也是假的，她只是不忍心全家人为此而伤神。真是傻妹妹，要是你真考不上大学，全村的人会怎么想？当年是谁供你上了高中？他们对你有着什么样的期望？放心吧，哥哥一定会让你上大学的，我们一起努力……

入秋的时节，天空不再明朗，灰沉沉的，时时下着绵绵细雨，校园里少了男生的疯狂，踢足球的，打篮球的都回到宿舍打牌或者睡觉了。这对小月没有影响，她依然在教室里做着习题。雨停后，操场上又恢复了热闹，雨后的树叶也开始微微发黄，经受不住风雨的早早地飘落了。（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