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走了一段路,父亲停下来让我回去,我说再送会儿吧,反正今晚又没有晚自习。父亲坚决不让我再送,还说没晚自习就不能复习了么?我不再说话,看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眼睛模糊了。雪仍然下着,地上一片银白,父亲在不远处停下来看着我,叫我回去,我却说不出一句话,心里只想哭。我看到父亲蹒跚地行走在雪地里,山路很滑,父亲只得撑着竹棒,一步一步向前移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的灰蒙蒙的一片。父亲的影子越来越细小。在距父亲看不清楚的地方,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泪是咸咸的,而父亲的爱则是绵绵的。我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个日日夜夜,父亲为了我,为了自己的儿子,而踏遍远方陌生的土地,去帮我寻找未来的方向,而换来的却是我一次又一次令他的失望。
从学校到家里是十五公里山路,途中要经过两座高山和一座深谷,不知道那天父亲是怎么走回家的。听母亲说,父亲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并且脚上的两只鞋都已经进了血。
第二天,父亲倒下了。
一个周之后,我才从母亲的口中知道此事。母亲说,父亲不想让我知道,为的是我能安心地在学校里上好学,抛开一切杂念。家里的事情全都不用我来管,只要我好好读书就行。我的泪水又一次滑落下来,从那以后,父亲的腿便得上了关节炎,一到冬天或是变天的时候就痛。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我的记忆中,好象他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一切都是为了我和姐姐。“我这一辈子为你们两个所操的心的够多的了,就是希望你们长大以后能成才,在世人面前能够抬得起头。”在吃饭的时候,父亲经常用筷子指着我和姐姐这样说。姐姐比我大,明白事理也比我早。刚刚开始接受到父亲这几句话的时候,觉得还是对自己的一种鼓励,可听得多了,我和姐姐则都不愿意再听下去了。姐姐在上初二那年仿佛大部分时间都是听着这句话走过来的。姐姐每个周末回来,都要拿生活肥,而家里的钱经常是由父亲保管的,姐姐每次回来只能在家待一天,也就是周五回家,周日中午便要赶回学校。在家里的这一天里往往是度日如年的,别人都盼望着周末能回家好好玩一玩,而姐姐则万万不是这样想的,因为回家就要帮助父母干活,更可怕的是不愿看到每次向父亲要生活费的时候父亲的那幅黑森森的脸。这一点,在后来我上中学的时候,也与姐姐的感受一样。
记得有一天下午,姐姐从学校回来了。吃饭的时候,父亲便说:“别人家的女娃子,每周都早早地回来,还能帮父母娘老子做一下午活,不象我们家一样,放个学就要走半天!又有好远嘛,你妈妈象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在三线(指修襄榆铁路的时候)上修铁路,早上背着你来给我送饭,回来的时候才头火烟(日上三竿的俗称),那比现在远多少?你们现在不朝大人想,我和你吗在家里磨得有好有歹的,为了哪个?!现在连回都不愿回来了,你说把你们养这么大有个啥用?!”
姐姐就坐在我的对面,我和她都低着头不敢看父亲一眼。父亲则歪着头越说越有劲。母亲说:“你那个嘴巴那么多呐,娃娃刚刚回来,你就指着她头上说话,连个饭都吃不安然。”
“你多给她帮腔嘛!就是你,每次给娃娃说,教育他们,你总是护短,这下好了,连回都不愿回来了,在学校里给这个男生写信给那个男生买礼物,成啥样子!”父亲就象是在吼叫,嗓子压得老高。我想门外的那条大路边的行人此时都能听得到父亲的声音。母亲不再说话,姐姐有一言不发地端着碗出去了。
父亲继续大骂:“日妈的吃个饭呐,你也往外走,你不是这个见的人啊!”
“你要哪门弄嘛!在桌子上吃,你一开始就唠儿三理儿四地说过不停,人家把饭端出去吃不张你的,你又说不是一家人,你说你是不是蛮不讲理哟。”
“你还给她长志!都被你惯坏了!每次给他们说,给他们打比方,总是说不尽,还不愿听,以为自己什么都懂,那么行呐,现在还在这里待,没看看村子里头别的娃娃,点点大就知道泡茶做饭,样样都行,不象我们家的娃子……”
“你说够了没有嘛!是不是不想让我在这个屋里呆了哟,口口声声说我们不如别人,难你当初就不要生我呀!”姐姐在窗户外面大声说。
“你还有理?!”父亲用筷子使劲敲着碗,放高音量大闹。我和母亲都被这一声震动了。母亲立即气愤了:“你还闹大些嘛,是不是要全村子里的人都听见,你才过瘾?!”
“我懒得说了!”父亲将碗猛地一下摔在桌子上,筷子也飞在地上。我始终不敢去看一眼父亲脸上的表情,所唯一能做的就只能乖乖地坐在原地吃自己的饭,任何人都不要理。姐姐在外面咕唧了几句,母亲及时制止了她。父亲一个人坐在那里又歪着头说了我半天,只到我和母亲把桌子上的剩饭和剩菜都收拾好了之后,父亲才没作声。
(未完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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