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奶奶是个矮小干瘪的老太太,有气喘病,坐不下来,总是跪着。奶奶去世那一年,我四周岁,奶奶残存在我记忆中的只有一点很零碎的片段,但有一样我记得最清,那就是奶奶总是吃我吃剩下的饭,到现在我也有个习惯,那就是吃饭吃到最后的一口就怎么也吃不下了,每餐饭总要剩下一点点才觉得舒服。
我是奶奶的第三个孙女,自小在奶奶身边长大,得了奶奶的不少宠爱。奶奶养有一头奶羊,我每天都要分食一半羊奶,据说我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尤其肚子圆滚滚的。奶奶不喜欢妈妈,妈妈怀着我的时候连白面都没的吃只吃棒子面,而奶奶每天吃馒头也不肯管妈妈。生下我,我身上有一层绒毛,眼睛直到七天上才睁开,妈妈说营养太差,能活着已经是大幸了,自不免要责备奶奶狠心。妈妈没有奶水,在我满月的时候奶奶就把我接走了,妈妈说不到三个月我就又白又胖了,可爱的很,妈妈要接回去自己养,奶奶说什么也不肯。
奶奶看着我学坐,学爬,学走路,学说话。等到我会说话的时候更成了奶奶贴心的小棉袄,一刻也不能离开她的视线,我也成了家中的一小霸,谁惹哭了我,奶奶定要骂人的。有一次小姑还说,我总擤鼻涕往她衣服上抹,抹完了就往奶奶怀里钻,小姑干生气也拿我没办法。小叔也让我欺负,总是拿他当马骑,他不从我就哭,奶奶自然会让他顺着我。
有一次调皮,爸爸顺手拿起他的帽子在我屁股上抽了三帽子,我哭了个没完,奶奶生气了,晚饭也不肯吃。爸爸又是道歉又是哄,奶奶才原谅了他。长大后有一次调皮,爸爸巴掌举的老高,我倔强的抬着头不肯认错,爸爸问我:“你是不是真的要我打你?”我气他:“我就是想要你打,你打啊!”爸爸眼圈红了,轻轻的放下手转身走了。 那天当真是气坏了他,下定决心要打的,可想到了当年抽我三帽子惹奶奶伤心的事,他下不了手了。
奶奶死在冬季,我和妈妈回姥姥家的时候奶奶还好好的,我们住了没多久爸爸就去接我们了,说奶奶想我。我们回去后奶奶已经卧床不起了,话也不会说了,陷入了昏迷的状态,一口气总是不肯咽下去,大家都说在等人,那么要等的那个人一定是我。我蹦跳着跑到奶奶床前,冰凉的小手摸她的脸,甜甜的叫着:“奶—”奶奶居然就醒过来了,看我一眼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没有奶奶的日子里我总是不肯离开那座老房子回我自己的家,他们都说奶奶去了好远的地方,我在等她回来。但对奶奶的思念随着时间的推移已变的好淡好淡,只是我的习惯多少年来从没有改变,试着改过却总是改不了,最后的一口饭总是拼着命要咽也咽不下去,眼泪流下来了也咽不下去。
在家的时候妈妈和爸爸总吃我的剩饭,一个人的时候就把剩下的饭倒掉。最让我难堪的是一个人到别人家做客的时候,剩下的一口饭放在那里难看的要命,可吃又吃不下。
和杰同学三年,杰给我打了两年的饭,但他没有发现我有剩饭的习惯,直到我们毕业又聚在一起的时候。和他一起去参加他同学的婚礼,我剩下了饭,他喑示我吃掉,我告诉他我吃不下,他又加重语气对我说:“吃了。”我说:“不吃可以吗?我真的吃不下。”他说:“你怎么这么没有家教,你让我的同学如何看待我?”我心如刀绞,只看着他,那口白米饭吱牙咧嘴的,看着我们。他用我无药可救的眼神看着我,我用沉默来维护我的尊严,直到走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真正爱我的那些人就是肯吃我剩饭的人,能够包容我一切的人,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想奶奶,想爸妈,想这个中秋节我的无依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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