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中秋的前夕,这一天,来得毫无征兆,她在晒谷场晒最后一次谷子,晒完了这次,就收起来了,婆婆急急地跑来:“快……快……回家,你……你男人回来了。”婆婆结结巴巴,嘴都合不拢了,她呆了,怔怔地在太阳底下站着,是梦?不是;是婆婆哄她?不象。婆婆一把扯过她手中的耙子,丢在地上,拉住她的手,飞快往家里跑去。
一群人围住一个汉子,高大伟岸,刀削一样梭角分明的脸庞,婆婆把她拉到汉子的跟前说:“这是娘给你娶的媳妇,等你十年了,你们今晚就圆房吧。”
她又穿上了红红的嫁衣,打上红红的腮红,爆竹声热热闹闹地响个不停,宾客络绎不绝,每一个脸庞都洋溢着笑,人声散去,他拉着她的手坐在床沿,她紧紧地偎依着他,一个真实的男人,她的男人。她不敢松开手,怕一松开,他就会象每一个梦醒时分一样地消失,多少个春夜涌动的热流流遍全身,她紧紧地抱着他,久渴的心象裂开千万个口的稻田,每一个小口都叫嚷着:要你,要你,要你,月亮羞涩地躲到树梢后,一场亚当与夏娃的故事正在上演……原来生命可以如此疯狂的享受。
男人对她极尽温柔,白天与她一起下地劳作,晚上,在灯下看着她绣花,形影不离,她的脸上总洋溢着春天的气息,这迟来的春天。
快乐的日子如轻快的脚步,一个月过去了,男人对她说:我要回南洋了,不过很快的,办好了你的签证就来接你,我们一起到那生活。
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汽笛声响起了,男人拼命挥手的身影越来越远了,终于消失在她的视野中。一滴泪从心里涌了出来,新一轮的等待又开始了。
她的身体起了微妙的变化:疲惫,作呕,喜吃酸东西。婆婆乐颠颠地说:有了,有了。
撒心裂肺的痛一阵阵袭来,她躺在床上,豆大的汗布满全身,汇成千万条小河,她紧紧地抓住床沿,大声叫喊着,心里漫过一阵辛酸,如果男人在身边就不会这么痛了,终于生出来了,是个女孩,眉目嘴鼻象极了男人,她喜极而泣,有人陪她一起等了。
树大分丫,婆婆怜惜她,把村头新建的小院分给她,还有二亩地,白天,她背着女儿下地种田,劈柴,烧饭,晚上,在豆大的灯下,念男人的信给女儿听。
隔壁的汉子挥动着手臂劈柴,孔武有力,臂上的肌肉一张一弛,汗水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汉子偶尔投过的眼光灼热而又真诚,他无声地搬过她屋前的柴火,劈成一片片,她的脸一阵阵地灼热,心里一片慌乱,忙逃回屋里。
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把她淋湿了,她急奔回家,半夜里,全身发烫,头胀得要裂,她看见她的男人搂着另一个女人在她跟前晃动,她想捡起一个碗去咂他,手却无力地垂下,她骂他,可他还在她跟前晃动。
恍惚中,有人扶起她,喂她喝粥,有个伟岸的背影正抱着女儿,是丈夫回来么?她大叫,他转过身来,是隔壁的汉子,他讷讷地说:“听到你女儿哭个不停,便过来看看,原来你发烧了,瞧,你女儿睡着了。”他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成了一朵美丽的菊花,原来男人的笑都可以这么美。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一股暖流在心底涌动。
渐渐地,男人不再来信,她写了好几封信过去,却如泥牛入海,手中的线断了,风筝不知飘向何方,忆旧情,宛如昨日,历历在目,而如今,君在何方?君心何在?
春天的猫叫得人心里迷乱,体内的燥热腾腾升起,她掀掉被子,还是热得难忍,她想到院子里走走,好让夜风冷却她腾腾的热气,打开房门,汉子竟站在门口,目光灼灼,他一下子把她抱住,钳子一样刚劲有力的臂弯箍住了她,她想挣扎,但久违的男人气息使她酥软,心又如久旱的稻田裂开了一个个口子,每一个口子都在渴望,血液在体内奔跑起来,沸腾起来,冒起“滋滋”的热气,汉子低下头吻住她的嘴,舌头如蛟龙入海般探入她的口中,两条舌头急切地纠缠在一起,她贪婪地吮吸着,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旋转……突然女儿的叫声:“娘……”她猛地醒了过来,推开了他,返回屋里,迅速闩上门,背靠在门上,泪水扑簌簌而下,汉子还在门外,他不敢敲门,在这静寂的夜,一点点声响都会被邻居听到。
依了他?不能依他,依了他,纸是包不住火的,将如破鞋被人唾弃,不依他,漫漫长夜,怎么熬?她象被两个人用绳子绑住,一个向左拉,一个向右拉。脑子里两个我日日夜夜喋喋不休地争吵着,她的耳朵嗡嗡嗡地快要聋了,晚上更无法入眠,已忘了怎样才能睡去。
那只猫趁着夜色窜到她的窗口,忘情地叫着,她一下子被激怒了,拿了根竹杆去轰它。这恼人的春夜,她褪去了所有的衣裳,赤luo裸地站在院子里,月光怜爱地抚慰着她光洁的肌肤,她拿起斧头,使劲地劈柴,大汗淋漓,仿佛要拼尽全身的精力。汉子的头在墙头出现了,他看见月光下赤luo的她,激动得不能自持,想翻过墙来,她猛地瞥见他,迅速地拿了根竹杆,疯一样地去打他,汉子终于掉下去了,不再出现了,她颓然坐在地上,呜咽起来,象拉二胡,拉过来,又拉过去,诉不尽的哀伤的故事。
她把稻田犁了又犁,插下秧又拔了出来,她披散着头发,目光散乱,没有焦点。
这一天,婆婆走进她的小院子,末语泪先下:“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婆婆,我心里那个苦啊,生不如死,活着就是受罪。”“孩子,是婆婆害了你,当初就不该娶你过门,我造孽啊!老天,要降罪这降在我这老婆子身上吧。”婆婆呼天抢地,浑浊的泪水布满她沟壑纵横的脸。
第二天清晨,婆婆推开了她的房门,看见了她的大媳妇,穿着出嫁时的红衣,梳着光洁的髻,打着红红的腮红,美丽绝伦地吊死在梁上。
故事讲完了,姑姑在沙发里睡着了,眼角还残留着泪水,手中还握着她母亲的照片,弯弯的细眉,清澈的眼睛,那是出嫁前的她,我想她的灵魂一定泅渡过太平洋,找到她的男人,那里的月亮一定又圆又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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