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种担心又不能对阿凯明讲，很是让我苦闷。他父母近几年一直不和，这两年阿凯的父亲已经很少回家了。明白人都能猜到一个正常的男人常常夜不归宿的原因。洪水过后，根据省公安厅的统一部署，我市警方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了声势浩大的严打双禁统一行动。打击的锋芒直指黑恶团伙、党员干部的腐化堕落、收容强迫妇女卖淫犯罪、黄赌毒。这次行动，我市警方严密部署，精心组织。行动期间，全市清查了歌舞厅、桑拿按摩室、宾馆、旅社、发廊、路边店、出租屋等公共娱乐场所、复杂场所不计其数，打掉犯罪团伙一大批，屡屡破获一些久未解决的刑事案件。

捷报频传的同时，阿凯的父亲也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风声，省纪委已经打算委派调查小组对他进行调查。阿凯的父亲打算潜逃，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和阿凯的母亲发生口角，措手打死了阿凯的母亲。在逃没超过二十小时就被警方缉拿归案。这次严打同时波及的还有我们的桑拿中心。当然，我们只涉及到非法收容纠集他人卖淫嫖娼，查封了桑拿中心缴纳罚款后并无大碍。阿凯的父亲就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了，玩忽职守、贪污受贿金额特别巨大、故意杀人……，哪一条算下来都是死罪。

我又被打回了原形，在等待宣判的日子里，刚刚处理完母亲后事的阿凯的情绪特别的激动，动不动就砸东西，一天到晚都抱着个酒瓶子。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99年的元旦前后，阿凯的父亲被执行了枪决。这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当时震惊全市，成为一时人们街头议论的话题。我和阿凯通知前往行刑地点，向阿凯父亲的遗体做最后的告别。他象活着一样安详的躺在那里，穿着整齐的西装。看着他的遗体，阿凯泪如雨下，哭声震天。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洗过桑拿，七年后的今天，我又躺在新世界六楼桑拿中心的休息厅里，这些往事还都象昨天发生的一样清晰。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我洗了十来分钟的蒸汽浴，搓了个背。穿衣服的时候服务生一再地向我强调桑拿中心的服务项目，说到这里来不按摩就太不值了，就象和美女睡觉没做爱、打麻将没和牌，还一个劲地说这里的小姐都是新来的，还有几个不满十八岁的新疆妹。我扭头对服务生说了句：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阳萎。

我和李丽再次回到家乡的时候，年的气氛已经很浓了。外出打工做活的基本都回家了，上学的孩子也都放寒假了。村口和几个小卖部的门前聚满了人：一些妇女在门前支起了桌子打麻将；一些妇女提着几卷五颜六色的毛线，为他们的老公和孩子编织着一份浓浓的爱意；外出做工的互相讲述着出门在外的一些见闻和对未来一年的期望；小孩子在一旁打闹着、嘻笑着，脸上洋溢着无邪的笑容；还有一些老头老太正忙着置办年货，孱弱的身体拧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满足的微笑始终挂在脸上。

走近家门的时候，老头子正坐在门口一张老式藤椅上晒太阳，屋里音响里正放着张明智的湖北大鼓《斗地主》。老头子孤独地靠在藤椅上，与村口的境象显得格格不入，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把我拉扯长大，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离家一千多公里，一去就是七年，这些年来，我很少关心老头子真正在想些什么，看着他白了一半的头发，突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我的心脏，鼻子酸酸的。

我轻轻地叫了一声：爸，我回来了。

老头子睁开了眼睛，我看到他眼里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兴奋。看到我为他买的烟和衣服，老头子一个劲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干嘛买这么多东西啊，我都这个岁数了，还买新衣服干嘛，浪费。

李丽懂事地说：伯父年纪不算大啊，才五十多岁嘛，你是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过完年后和我们一起去深圳吧，反正小飞打算开公司，也需要照应。以后我和小飞空余时间就多了，可以经常陪你到处走走啊。

老头子看着我，一脸的疑惑：你要开公司？

我说：是啊，正准备跟你商量这事呢。

老头子说：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都这个年纪了，我只希望你可以早点成个家，我也好卸了这个担子。

我说：现在时代不同了，生活在这个年代，一事无成还不如打一辈子光棍，免得害人害已。

我知道，这事再说下去最终又将闹得不欢而散，这么多年没有好好地陪陪老头子，心里也的确有些过意不去。我说咱现在不提这事吧，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过年，过完年后我们再商量好不好？老头子转身回屋了，不一会从屋里拿出一个存折，递给我说：这里是我这一辈子的所有积蓄，还有平时你和阿凯两个寄回来的钱，我都帮你们存着了，本来是打算你俩结婚的时候用的。阿凯不在了，你现在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先拿着吧。你是我儿子，我了解你。从小到大，只要你认准的事，如果没办成你是不会安心在家里陪我过年的。

我还想要推辞，老头子一把将存折塞到我的口袋里，笑着说：拿着吧，反正我在家里退休费都花不完，留着也没什么用，你有出息我脸上也有光啊。我兴奋得一把抱起老头子，足足转了十个圈。老头子笑着骂道：你这死小子，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吃完晚饭后，看到家里只铺了两张床，我提出帮李丽加床。老头子说，家里一直都只有两张床啊，都什么年代了啊，反正都是迟早的事了，你俩可以当我不存在。李丽显然很高兴，小脸红红的。一个劲地和老头子没话找话说，伯父长伯父短的。老头子笑着说：你们都这样了，再叫伯父我可要生气了哦，得改口了。李丽马上乖巧地喊了一声爸。一家人笑作一团。

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老头子这么开心的笑过，眼里都淌出几滴浑浊的眼泪。我心里暗想：等这次回深圳，公司运作上轨道后我一定回来成个家，然后生个小孩子，一家人开开心心地陪着父亲走到人生的终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