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地球上有八种大型猫科动物先后灭绝，进入二十一世纪又有若干大型猫科动物在面临数量锐减甚至濒临灭绝。老虎是亚洲体型最大的猫科动物，如今在亚洲的虎种仅剩五个，分别是孟加拉虎、东南亚虎、西伯利亚虎、苏门答腊虎和华南虎。这五个虎种中，中国境内野生的孟加拉虎（又叫印度虎）不足30只，东南亚虎（又叫印支虎）30至40只，西伯利亚虎（又叫东北虎）9至13只，华南虎少于10只。

华南虎也叫中国虎。这种数量上还剩不到10只的老虎在野外已经极难看到其踪影了，仅存于湖南、广东、江西、福建四省交界的南岭山脉、武夷山脉和罗宵山脉的零星山区里。

从台湾海峡边隆起的南岭，一直往西延伸，直至广西与湖南两省的交界地，正好把广东与福建、江西、湖南分隔开来，将广东分隔在南边，所以广东又叫岭南。武夷山南北走向，南端与南岭相接，将福建与江西隔开。罗宵山脉也是南北走向，南端与南岭接壤，将江西与湖南隔开。这三条山脉连成一体，连绵数千里，山地森林面积达数十万平方公里，是广东的北江、东江、梅江，福建的汀江、九龙江、闽江，江西的赣江、抚河、信江，湖南的湘江，等等十多条江河的发源地。最高的山峰位于罗宵山脉的中段与南段和武夷山的中段与北段。罗宵山脉中段与南段大多数山岭都在海拔1000米以上，其中有多座山峰海拔在2000米以上，中段的最高峰“南风面”高达2120米（在井冈山南麓，为江西第二高峰），南段的最高峰“八面山”也高达2042米（在湖南境内）。以前这里原始森林茂密，野生动物种类繁多，生物链不脱节，是中国华南虎的主要栖息地。

我的老家位于罗宵山脉中段与南段交界处的峡谷中。祖先从广东梅州迁出，来到此地见山高树密，河水清清，适宜居家，于是在此开创基业，已有数代。这里，除了河水流向的东北方山地稍矮（最高峰999米）外，其余七个方位的山峰都在千米以上。北面10公里处的高山海拔1600米；正北30公里处是最高峰“南风面”；距离20公里的西南面有五座错落有致的山峰紧紧靠在一起，海拔在1600至1800米之间，形如手掌竖起并张开的手指，名叫“五指峰”（离井冈山中心不远处的南边也有座五指峰----老版本的100元人民币中有其图片，但与我所说的这个五指峰相比，只能算作是“中等个头”！）；相距10公里的正南面有一座山顶如喷射过岩浆的火山口一样的高山，山顶海拔1500多米，又像是古代八抬大轿的顶蓬，故名“轿子顶”；“轿子顶”与“五指峰”之间是一座海拔1400米，山峰像个“一”字的高山，山顶很平很平，约有近千米长，得名“一字岭”；东南方10公里是一座山峰数公里长（但不很平，不然也会取名“一字岭”），山峰海拔1300多米，在其东头山形按几乎是90度的角度陡降七、八百米，其形状如我们人裸露的肩膀，所以取名为“肩头岭”。这些山由于山上山下气候不同和地底下的地质结构特点（矿藏）所致，山上的植物分布得很有规律，1000米以上树木较少，主要生长二三米高的芒竹（一种与芦苇相似但粗许多也高很多的植物），在这个高度的山峰下蕴藏着稀有金属----钨，世界钨矿之都大余钨矿即位于罗宵山脉的南段。海拔500米以上的树木主要是杉树松树竹子和板栗树，500米以下是油茶树和杂木，地表长的全是蕨类植物和小型杂树（我们将它们割下做柴烧）。山里中小型动物主要有野猪、野兔、狐锂、蛇、野鸡、黄鼠狼、麂、獐、刺猬、穿山甲、狼、猴等等，大型动物主要有华南虎和豹。

自古以来，家乡人在家里生活、在田里劳作、在山里打柴采茶和翻山越岭出门都能时常遇上悠闲生存的华南虎。老虎与我们山里人共处一山，却相安无事，很少对人主动发起攻击，伤人的事总的来说不多见。为防老虎伤人，在我们老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种特殊工具，这种工具是用直径约4、5公分长约1米的竹子做成的。做的时候将其中一头用刀破成七八片，但不破穿整根竹杆，另一头保留长约二三十公分完好的一小段。这工具怎么个用法呢？我们那里的房屋与厕所一般相隔有二三十米远，厕所通常跟牛棚猪圈单独做在一栋房子里，夜里上厕所一手打着火把，一手就拿着上述工具，手握着保留完好的那一端边走边在地上敲打，因为敲打地面的一端是破开的，敲打时就会发出一种很响、类似于爆竹炸裂的声音，这种声音可把老虎吓走。因为老虎有时会到猪圈里偷猪吃，所以这种工具成了山里人必备的工具。算起来家乡已有三四十年没怎么见到老虎了，这种工具也就成了历史。在这里我描述了半天也没给出工具的名称，实在是久不用它，我都已忘了其名啦。

小时我也曾亲眼见过老虎，但不是活的。我上小学四年级那年有一天的上学路上，看到两个壮汉抬着一头打死的老虎送到镇上来，老虎很大很重，抬着老虎的竹杆都压弯了。由于老虎被红布包裹着（用于避邪），没看见虎身，只看到了半个脸和鼻嘴，我们好奇又心惊胆颤地上前去摸了摸老虎的胡须，又硬又粗，其头脸与家猫很像，虽然是死的但仍给我们有种威严的感觉。那只可能是我们家乡最后的一只老虎。此后罗宵山南段偶尔也能听说有老虎出现，但一直未曾在我们家乡这边见到其踪影，据说是因为上游水库（水域面积很大，以前是江西第一大水库）阻挡了老虎过来。

有一年回老家，家乡人说有段时间又发现了大型动物夜里偷吃猪的情况，大家分析可能是老虎。我听了后很高兴，说明这些年植被开始重新好转，大型动物又有了生存的可能。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家乡那条发源于五指峰的大河（名叫左溪河），终年清澈透明，鱼虾众多。河里天天都有木排竹排顺水而下。那时的山虽然正在大规模地乱砍乱伐，但仍不失其山清水秀之面貌。家乡的大山在五八年大炼钢铁时遭到第一次的大规模砍伐，许多直径达1米以上的树都被砍下来用于炼钢（结果什么都没炼出来，原始植被却已面目全非）。我生于六十年代，正是我国生育率最高的年代（号称人多力量大的年代），随着我们这些人的纷纷出世，吃饭烧柴就成了大问题，靠山吃山，于是大家拼命地向大山索取，山上的蕨（一种可做柴伙的植物）不够了就砍树，大树砍了砍小树，小树也没了就挖其树根（我们叫树头）。我长到六七岁时也加入了砍柴的行列，一直到上大学前夕才停手，我还是挖树头的高手呢。现在回想起来，我们挖的不是树根，而是在挖掉自己赖于生存的根基。高山上的乡亲，为了开辟山地建梯田种粮，终年放火烧山，原始的植被就这样一片片地剥去，变得光秃起来。从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那十几年里，放眼望去，原本好好的青山绿水，已几乎成了“黄土高坡”一般。木排竹排没了，河水也浅了混了。直到后来山地和田土搞生产责任制以后，人们才慢慢重新在山上自觉种树。近些年来家乡开始烧上了外来的煤，烧柴的需求也轻了许多，山上又重现了绿色，虽然未能完全复原，却又能称得上山清水秀了。也只有这样下去，我们才能真正靠山吃山，人与土地、动物与土地、人与动物之间才能重现其和谐的生态。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华南虎，这种高贵的华南地区大型猫科动物数量又会逐渐恢复数十年前的程度。

但愿现在仅存的几只野生华南虎能坚持到更好的生态环境的到来之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