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婆好像没有名字,几十年来,人们只叫她陈家媳妇、大婶、阿婆……爸爸说有转折亲,让我叫她四姨婆。
四姨婆给我最早的印象是一个在公园捡破烂的老婆婆。四姨婆有两个儿,早些年都搬出了陈家沟。沟里四姨婆孤独地守着三四间土坯房,偶尔有土狗相伴年月。
除非病倒,四姨婆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一双小脚努力迈着大步,似跃似跛,却很稳。三里沟坎田埂路走完,便到了湖畔柏油路。
管理处的领导换过几十茬,水库变成了风景区。收捡破烂都须买门票了,四姨婆从不买票,但有个关于买票的小故事:旅游旺季,新招骋的年轻门卫见四姨婆楞往里走,抻手扯住四姨婆的背篓·四姨婆说:“以前都没要票你让我进,我捡破烂等于打扫卫生……”年轻人不放。四姨婆漏风的嘴又说:“你娃儿骚啥你知道这水库是谁修的?你娃儿莫看我现在老得不像样子当年我还是库区女子突击队的流过血流过汗还丢了娃他爸的命……”四姨婆有些激动了。青年人刚想回敬几句,发现有人坠后衣襟,回头看是库区主任在扯衣摇头。四姨婆昂扬地迈进风景区。
四姨婆话一点不假,五六年筑库时凿涵洞,蹋方死了二十多个壮男,主任是当年洞中唯一的幸存者。
四姨婆个矮,做姑娘时劳累多营养少,落得个周身不适,却极少上医院·顶着抗着,扯几把车前子五味子煎着熬着,几十年又捱过了。
四姨婆有儿却无靠·四姨婆说,我有手有脚饿不死的!
有人触着四姨婆耳朵说,捡几十年啦,捡到金戒子耳环了吗?四姨婆边捂耳边说:你个砍脑壳的你想让人把我掀进水库里吗?
四姨婆捡破烂常以瓶、罐、纸板等为主,很受库里人欢迎。一进库区,四姨婆的手没空过,有用的她捡,搁背篓里;没用的纸片塑料袋她捡,放进清洁箱。帮生意人照个摊看孩子啥的,象自已一人一样放心。
四姨婆家在傍晚时经常很热闹,婆子婶子小孩子最多,她们常给四姨婆或是端碗面皮凉粉,或捎碗醪糟,或水饺什么的,走的时候她们手头上要么是几把精制的小木梳,要么是些稍有损伤却依然光泽的发卡等饰物,小孩手中满是些好看的画片或破旧的玩具,说笑声一路沿伸,弥漫了整条山沟。四姨婆扶着门栏,脸上堆满了笑。
四姨婆一生从容,夫走了,她活着,儿离了,他仍活着,沟沟坎坎刻满了面颊,一如根雕大师笔下未经细琢的作品,形已退其次,逼人眼的是那质朴、厚重、向上的气韵。
四姨婆说她啥事都能放下,但两件事却使她牵心。
一是顿顿饭食离不开猪油。早上下碗面,剜块猪油一和,吃得照样滋味,米饭里也放猪油,汤里放油用大铁勺盛,蒸碗鸡蛋油与蛋一个块头。有人说,阿婆你不怕发胖得高血压?四姨婆咧扯着嘴说:哦哟俺这穷人能得那富贵病?哦哟!
说起四姨婆另一件牵心的事得从她一次重病说起。那次重病,当邻里村干忙着为她准后事时,昏睡中,她嘴里总唤着两个字:捡娃,捡娃。人们猜测着她的遗愿,邻里有的带来自已的孩子,说认她为干婆,有的买来布娃娃放入她的背篓,四姨婆都摇摇头。稍稍清醒后,四姨婆说捡娃是公园里那个靠乞讨为生的残疾人。人们才知道公园里那个残疾得不成人形的瓜娃还有个名字,叫捡娃,原来四姨婆风雨无阻不仅为了捡破烂,她还要去帮捡娃把破碗里的钱放进他的口袋,她要看看捡娃今天能否吃上一顿饭……
那次,四姨婆没离开我们。今年,四姨婆八十一岁,仍在我们的视野里穿梭,一双小脚,努力迈着大步,似跛似跃。
本文已被编辑[冰凤凰]于2005-9-13 0:15:4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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