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无法面对的记忆蒜叶

发表于-2005年09月12日 下午4:29评论-2条

涟漪是个美丽、忧伤的女人,成熟女人的忧伤往往是一幅写意的山水画,廖廖几笔描绘出一种诗意,深沉的大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把苍桑掩住,再涂上几分神秘,但涟漪的忧伤并不这样令人神往,蠢蠢欲动地去撩开面纱,一睹最真的美。她的忧伤是一种苍白的忧愁,漫漫的,泛泛的,空洞的苍白,因此许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欣赏这种乏味的美丽。久待的心没法得满足,于是她的心不再波涛汹涌,但也长年不息地泛着细小的波纹,一如她的名字——涟漪。

涟漪挎着菜篮子,走在街上,菜篮里放着几把她以那条“灵舌”杀下青菜,想着刚才使出浑身解数与菜贩子讨价还价的情景,心头涌过一阵辛酸:还不是为了省几个钱。脸上泛起了几朵愁云,突然想起曾在哪本美容书上看过:皱眉头很容易起皱纹,忙放松脸皮,抚慰似地抚了抚眼角,涟漪已到了怕皱纹的年龄了,快四十的人了,令人心惊胆颤的年龄,她苦苦地挽留将要凋谢的青春,像秋天枝头上挣扎着的黄叶,对于化妆品、护肤品,那是她钟爱的“情人”,象一切坠入爱河的人一样,她完全投入地,整个沉了下去,浑身上下都涂有“情人”的亲吻。

涟漪的确美丽,白皙的脸,长长的细眉,薄而小巧的嘴唇,是一种古典的美,但她的美丽只是面具上的美,浮在人面上的,没有灵魂的,让人一览无余,没有人有兴趣去探索,去研究她,除了她的丈夫——高广厚。

高广厚此时正在家里,坐在那把已褪了漆的木沙发上,拼命地吸着烟,比起他那美丽的妻子,他的确老了,虽然身材高大,但已微微有点驼了,生活的重担啊,竟如此残忍,如此沉重地压弯本挺拔的身姿,高广厚抬起眼皮,向屋前的小巷望去,还不见妻子的身影,此是已是午后一点,他痛苦地蹲在门槛上,抱着头,他知道他那个虚荣的妻子准又去逛专卖店,他似乎看见涟漪此时正徘徊在一家装修辉煌的专卖店外,怯怯是望着里面精美的装饰,穿戴入时的女顾客,更有那令她眼睛发亮的飘飘霓裳,她又低头瞧了瞧自己寒伧的衣衫,混在这一群衣着华丽的女人堆里特别显眼,仿佛一碗白花花的米饭中的一粒老鼠屎。

“噔、噔、噔”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把高广厚从沉思中拉回现实,熟悉的的脚步声敲击着他心中那根绷得最紧的弦。涟漪挽着菜篮子,高跟鞋连连敲击着小巷斑驳的石板,这不知是何年代就有的小巷,岁月沉淀在石板上形成斑驳的黑斑,石板缝的青苔生了又死,死了又生,不知已是第几代了,高广厚的房子也至少该是他父亲的二次方留下的,灰黯褪败的老屋象历尽沧桑的老人,沟壑纵横,屋顶上长着的几根枯草象老人飘散的白发。小苍幽长,稀稀疏疏地住着几家经济落后人家,几只家鸡在石板路上,闭着眼蹓跶在已走了千万世的地方。小巷幽长,幽幽地诉说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高广厚眼中闪动着光彩,人也仿佛年轻了一些,他连忙直起身子,从妻子手中接过篮子,到门前的井边洗菜。涟漪跨入门槛,从堂屋走进自己的房中,端坐在既是书桌又是梳妆台的桌子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岁月无情,昔日美人老矣,眼光从镜子移向桌上玻璃下的一张照片,青春照人的涟漪小鸟依人般地依在高大的高广厚身上,树叶间璀灿飞射着的阳光,细细的音乐,盈盈的喜悦,她沐浴在光辉中,静静聆听身边人心跳的声音。

“漪,漪。”高广厚在堂屋叫她,餐桌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菜,高广厚正忙着盛饭,看着他那略显佝偻的身子,一阵恍惚,一阵心酸,不是为她丈夫心酸,而是为她自己,这是他吗?是二十年前那风度翩翩的他吗?就是他,夺去了她的青春年华,对于一个平庸的女人,有什么比青春亮丽更宝贵,这是她唯一的资本啊!她的美丽,难道只配过一辈子粗茶淡饭的日子?难道就这样活下去,守着一个只会默默吸着粉笔灰的男人吗?活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强忍着一颗煎熬心过着平淡的日子吗?

高广厚的母亲七十大寿到了,虽然吃着粉笔灰的教师拿不出丰厚的礼品,但夫妻俩也早早地起床,赶去弟弟家(母亲跟弟弟住在一起),那是一座豪华的别墅,蓝色的玻璃蕴含着冷傲,幽幽地闪着光。幽蓝幽蓝的光使涟漪有点眩晕,踏着斑瓓的大理石地板走进客厅,高老太正端坐在沙上,满脸慈光,涟漪与她拉家常,有点心不在焉,仍觉得有点晕,眼前黑色的真皮沙发,闪亮的银器,大屏幕的电视机晃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塞进她的眼,使她痛苦地觉得眼珠快爆了,这些东西本应就该她拥有的,然而......

一个中年男子从楼上踱下来,一看就知道是高广厚的弟弟,事业的成功使他显得英姿勃发,他叫高广智,高广智叫了声“嫂”,便坐在她对面,叼起一根烟,吐出滚滚烟雾,说:“嫂,有条裤子太长了,想让你给改一下,行吗?”涟漪怔了一怔,迟疑地点头,便跟他上楼去,“砰”地一下,门关了,涟漪顿悟:他要干什么,但这又出乎她的意料,这是在他家,他的母亲,自己的婆婆还在楼下,她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睁圆了双眼,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双肩,“漪”广智极温柔地轻唤着她,温柔地搂着她的肩,在她耳边呢喃般地说:“今晚,等我。”

在同以往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涟漪站在那里,等着广智,只是这一晚,她没有精心修饰,她满腹疑惑:高广智怎么会突然“召幸”她。

这是热闹的街市,灯火辉煌,她站在黑暗的角落,也只配站在黑暗的角落,全身都溶进黑暗中,唯有两只眼睛闪着明亮的光,象一个痴情的少女。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爱上高广智,不,她爱的不是高广智这个人,她爱一切事业成功有魄力的男人,可怜的她,除了高广智,无法结识其他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于是她紧紧抓住这唯一的藤蔓。

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她的身边,车门开了,她被一只手拉了进去,车上一片沉寂,黑暗中,高广智的眼睛特别地亮,仿佛积蓄已久的能量在这一刻释放。

车子在一家酒店前停下,他们走进一个房间,同往常一样,他们热烈地缠绵着,高广智显得特别亢奋,涟漪白皙丰满的肌体是如此的诱人,仿佛一只散发着香味的苹果,尤其使他满足的是她眼里仿佛总是含着泪水,象一只受惊的小绵羊战战兢兢蜷缩在床上,这大大膨胀了他征服的欲望,感到自己象只狮子,强大无比。

高广智汗涔涔地在沙发上抽烟,满足地吐出浓烟,看着它缕缕飞散,转过脸看一眼躺在床上的涟漪,眉头突然锁紧,灭掉香烟,坐到她身旁。

“漪,有一句话想跟你说......”高广智突然有点吞吞吐吐:“咱们不要......“不要什么?”涟漪纳闷地望着他。“咱们停止这种关系吧。”高广智叹了一口气。她震惊地睁圆了双眼,空气似乎凝固了,沉寂得只听见各自的心跳,涟漪猛地清醒过来,摇摆着他的手,连连问:“为什么?为什么?”他拿了一根香烟,点了起来,慢慢吸着,说:“我哥他知道了,已经十年了。”“啊!”她又一次瞪圆了双眼,恐惧象一块大石头压心头,沉甸甸的,他已知道,这么多年,他一直是知道,为何一直不揭穿?

她逃一样地出了酒店,疯一样地跑了起来,手擦伤了,鞋跑掉了,她不知怎样面对她的丈夫,他一直是知道的,这么久,压抑了那么久的怒火,爆发起来会是怎样的情形?如火山,岩桨所到之处,尽成灰烬。

她在这一晚迅速老了,那挣扎在枝头的黄叶终于无奈地飘落,没有随风来一个最美的舞步,只是凄然地、无声地坠下,她的情人不要她了,她的丈夫饶不了她,她的世界被摧毁了,一片狼籍。

高广厚看见妻子失魂落魄地回来了,才一夜,仿佛老了许多,他的心象被一只小手揪了一下,隐隐作痛,他站起来扶住她,她惊恐地连连后退,他会怎样,打她?骂她?把她休了?她一个没有工作的四十岁女人,将如何生存?一时间,仿佛世界末日,泪水如泉水般汩汩涌出,她象一个无助的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完了,一切都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累了,泪水婆娑中,见高广厚还在眼前,他扶住她,往房间走去。

她发烧,浑身象火烧,呓语不断,头胀得要裂开,无数悔恨的小蚂蚁正你一口,我一口地撒咬着她的心,那个痛呀,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恍惚中,见到孟婆正在桥下舀起一碗汤,举到她的面前:喝吧,孩子,前尘往事,如过往云烟。她毫不犹豫地喝了,没有谁比她更需要忘却。

高广厚急得团团转,请来医生,医生束手无策,连连摆手:送医院吧。高广厚又急急地把她送去医院,又是检查,又是打点滴,她一直昏迷着大喊大叫,肉体在这里,精神仿佛在另一个世界,过了一天,她终于平静下来,热度也慢慢退了,她睁开眼睛,看见憔悴的高广厚,说:“你是谁?怎么坐在我床上?”“我是你丈夫啊,你怎么会不认得我?”高广厚忙叫来医生,细细检查,被告知:涟漪得了失忆症。医生开了一张药单给他:回家好好调养,或许能记起来。他看都没看就把它给扔了,没有谁比她更需要失忆,有了记忆她还能活吗?

夕阳似火,把小巷罩上一层红光,象涟漪脸上的红晕,“这是你呀,你那时好英俊呀。”涟漪指着那张照片说。

“英俊啥,都老了。”

“不老,不老。”

“我们那时是怎样恋爱的?”

“我追你呗,你拼命逃,我就拼命追,还是被我追到了。”

“那后来呢?”

“后来就结婚了,象童话故事一样,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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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朱文科
☆ 编辑点评 ☆
朱文科点评:

人可以失去记忆,却抹不掉心中的那份情感。

文章评论共[2]个
从一而终-评论

记得《红楼梦》中有“[**]”一事记载,难以想象现实生活中还有这类事例存在。另文中“提篮买菜”这一事件背景似与《我是黄容,我找靖哥哥》一文中相类同,注意开创写作新意!
  【蒜叶 回复】:阁下,这也是一故事,且是在下十年前编的. [2005-9-14 8:46:08]at:2005年09月13日 晚上9:39

寂寞伴梧桐-评论

写得这么精彩也不能推荐?真奇怪!at:2005年09月15日 下午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