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的嫁衣
娘说,她做了个梦,梦见她站在百花簇绕中,满天满天的花飘飘洒洒,轻舞得漫天姹紫嫣红的好看。她说,后来,就怀了我。我出生的时候,娘还说,她在梦里看见百花团里落下一个婴儿,裹着百花镶绣的衣裳。
娘跟爹给我取名,唤做金绫。我的四个姐姐都有爹请来的先生教学琴棋书画,四个姐姐很有天资,先生总是这样告诉爹,我十岁那年,四个姐姐被金陵城的人们称做四朵金花。爹没有让我跟着姐姐们学琴棋书画,而是让我学做女红。
等到我十四岁的时候,我的刺绣都纷纷的被金陵城里的女孩子们千方百计的收集,偷偷的藏起来模仿着,我喜爱绣花,每一朵花从我的手下织到绢绡上就水灵灵的能开能谢一样,娘每每在我做完一件女红的时候,都格外的开朗,她总说,我是百花送给她的。
姐姐们都披上我亲自绣的凤鸾嫁衣和盖头,陆续的嫁到了金陵的大家族,绣嫁衣的时候我极虔诚,怀着一颗近似崇敬信仰的心,我会点着一支柱香,香暗暗的盈满房里的每个角落,缓缓上升的烟香里,我在喜悦中又会少少的落下点点的悲悯,我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暖暖的丝缎在手里柔柔的滑过,触着心底最温柔的部份,发出低吟了千百回诗章的仄仄平平的韵音,细细的回荡再慢慢的静下去,着下一道痕迹。
四姐的嫁衣做得极好看,鲜红鲜红的像一翘张翅欲腾的火焰,凤凰正浴火跃起,在有些昏黄的莹烛里幻似真景,我不由自主的披上,行到铜花镜前,打量着镜里映衬的自己。
我模模糊糊的随着镜上的光华眩转起来,旋着转着,镜子竟似裂成千片,每一片都朝我飞来一般,刺着痛着我,我极度的痛苦,飞也似的跑着离开镜前,跌在地上,红红的嫁衣泣血一样在我眼前滴着,我头晕得沉了,我忍不住的喊,“娘,娘!”
我醒来的时候,娘紧紧的握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我虚弱的喊她,“娘!”
娘伸出一只手在我额头上摸试下,然后笑了,“呵,烧终于退了。”
我看着她,要挣扎着起来,娘按住我,不让我起身,我躺着,闭上眼,晕晕的欲睡,娘的声音在耳边从远远的地方,断断落落的传来,“——花的嫁衣——,——百花镶绣——”
(二)娘做的嫁衣
娘拿着一缕百花丝丝入绣的嫁衣出来的时候,爹跟我才知道,娘原来刺绣的功夫这么好,爹跟娘摊开嫁衣,百花镶在缎子里,如正吐芳华,一丝一扣的镶映着。
爹很激动,“如花,你做的真漂亮,真漂亮,难怪这几天你闭门不出,原是替绫儿做这么一件夺天工的嫁衣。”
娘的笑很幻灵,她的手从嫁衣上滑过,“绫儿是百花送给我的,她的嫁衣不要凤鸾。”
我央着娘要穿嫁衣,娘说,不要。她说,等我出嫁的时候才能给我穿上。
娘收起嫁衣,整整齐齐叠好,藏在她多年来一直放在房里的那匹红木箱里,那是檀木做的折叠掀盖的四方箱,箱上的刻着花纹,每一道花纹的影里都暗浮着小字,听娘说,那是一首字诗。
花的嫁衣压在了箱底,娘合上盖,加了锁。
那次我偷穿四姐的嫁衣而莫名的疼痛了以后,娘不再让我刺绣,也不让我接触别的嫁衣,她带着我去金陵外的清音寺去烧香求福,到了清音寺,娘忽地拉住我停步,站在那儿远远的盯着空地上的那青衫的道人。
青衫的道人,半眯着眼,手里举着布幌子,布幌子上写着“知命是祸,不知命是福,难得糊涂”几个大字。他从娘和我的身边走过的时候,嘴里念的就是这几个字。
娘半怔着,我拉拉她的衣角,娘才回神,拉起我急急的进了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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