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古老的太行山脉横亘在华北平原上，犹如长龙坐镇，气势宏伟磅礴。山上丰富的物产，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太行人家。

近些年来，政策好了，道路修了，人们的视野开阔了，人心自然也就活了起来。许多山里人把水果运到山外，换来了丰厚的回报。山外的人也不断地到山里来，收购各种水果。这样人来人往，使太行山下的一些小镇渐渐地繁荣起来。

桃花镇就是这众多小镇中的一个。自从山里山外人来人往地一开始，往日宁静的山村小镇热闹开了。随之改变的还有人们的思想，山外的花花世界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但毕竟人心大，人胆小，真正走出大山谋生的还是寥寥无几的。

李鸣就是这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佼佼者。

那时李鸣才十八岁，刚刚初中毕业的毛头小伙子。

其实不是李鸣学习差，没考上高中。他曾经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谁知高一没念上一个月，老师就找上了门。

那天是个中午，李鸣他爸李永昌正在地里锄草。虽然三伏天已过，但大地余温尚存。李永昌一边锄草，一边骂着：“这该死的鬼天气，真他妈的要命。”正发牢骚，就听见有人喊：“爹，爹。”

李永昌听出是他家二丫头的声音，心里正没好气，一开口就冲二丫头吼：“叫，叫，叫什么叫？还没死呢，听得见。”二丫头倒纳闷：“冲我发什么火？”嘴里说：“爹，县城里的老师找你呢。”

“老师？找我？啥事？”这回轮到李永昌纳闷了。

跟二丫头回到家里，李永昌见老婆正陪着两位老师说话。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看见李永昌进门，便断定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你好，你是李鸣的父亲吧？”女老师主动打着招呼。

“我是，我是，您是------”李永昌嘴上问着，心上却嘀咕：“到底是县城里的文明人，可真客气。”

眼镜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手指了指另外一位女老师，说：“我们是李鸣的老师，今天来是为了李鸣的事。”

“李鸣？李鸣什么事？”李永昌请老师坐下，奇怪地问。

“李鸣可是个好学生啊，你们怎么能同意他不念书啊？”眼镜老师仿佛义愤填膺，“这不是一棵好好的苗子被你们折断了吗？你们------”

没等眼镜老师说完，李永昌就瞪大了双眼，“什么？老师，您说什么？您说我们不让李鸣念书？”

“是啊，多好的学生啊，不念书多可惜------”

“等等，等等，老师您先别说，听我说，好不好？”李永昌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眼镜老师的话，“您是说李鸣他不念书了？”李永昌一本正经地问。

眼镜老师对于李永昌打断她的话是有些不忿的，但又不是自己的学生，不好责怪，见李永昌提问，便没好气地说：“是啊，难道你不知道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李永昌傻眼了。

据那位眼镜老师说，李鸣在一天前找到她，向她提出了退学的要求，问能不能退还学费。眼镜老师挺奇怪，从开学第一眼看见这个学生时，她就觉得这个学生很特别，是块好“料”，是可造之材。本来对他抱着挺大的希望，可没想到居然要退学！

眼镜老师极力挽留，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想让他改变主意。可是李鸣态度坚决，丝毫无回旋的余地。无奈之下，眼镜老师只得忍痛答应，无限惋惜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校园中，犹如看着一棵正茁壮成长的小树瞬间折断！

李永昌听完眼镜老师地叙述，简直如听《天方夜谭》，仿佛在梦中一样的不真实。老婆一听更着急，便嚷了起来：“不会吧，这一个月小鸣根本就没回过家！我们怎么会同意他不念书啊？”眼镜老师也感到事情严重，强调说：“我曾问过他家里知道不，他说征得你们同意的呀。”

就在家里正乱成一锅粥的节骨眼上，李鸣却背着铺盖卷回来了。

李鸣一进家门就被李永昌揍了！

那还能不挨揍，放着好好的书不去念，偏偏要去南方打什么工，简直是异想天开，别人家的孩子想去念书还不成呢！用李永昌的话说：真是个败家子！李永昌鼻子都气歪了。

李鸣的态度没有因为李永昌的巴掌而有丝毫的改变，倔强的他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不念了，去南方打工。”最后李永昌没办法，一把大锁把不听话的败家子锁在了屋子里，说：“谁也不许把他放出来，也不给他饭吃，我看他有多么强？”说完自己进屋睡觉去了。

谁知一觉醒来，李鸣不见了。

李永昌问老婆，老婆却说：“不知道，我还问你要儿子呢？你把我儿子逼跑了，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跟你没完。”李永昌知道老婆疼儿子，肯定是禁不住儿子的哀求，把他放走了，但老婆不承认，他也没辙。

“走就走吧，死在外边都别回来！”李永昌最后扔下句气话，“败家子！”

那算是李鸣第一次离家出走吧。

那么这次就是李鸣第二次的离家出走！

夜幕悄悄降临了，大地渐渐被黑暗吞没。车窗外的景物已经变得只剩下一点点黑糊糊的轮廓，根本分不清本来的面目。

三车厢紧挨着车窗的一位男青年依然盯着窗外，不知看些什么。他已经这样看了整整一个下午，除了偶尔动动手脚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动作。在他的旁边，一个穿白上衣、红裙子的姑娘，靠着他的肩膀，睡得正香。

人们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对情侣。瞧，姑娘在恋人身边是多么的幸福，在睡梦中都绽开了甜甜的笑靥！

其实他的眼睛望着窗外，可窗外有什么他是一点都没看见。他的心在乱，从决定和心上人一起出走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就乱了。

不是因为爱情，爱情对他来说很清晰，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从第一眼看到身旁的这个女孩子开始，就深深地爱上了她，就认定这是他的女孩。他用“一见钟情”形容他的爱情，虽然很老套，但他认为没有比这个词更恰当的了。

人要是找到自己心爱的人，找到真正的爱情，相信谁都会欣喜若狂。可他偏偏发愁，因为他的爱情见不得光，至少在桃花镇是这样。用镇里人的话说，他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了，那就不可以再追求爱情，再追求那就是不正经。所以他不敢把他的爱情放到阳光下，所以他发愁。

说他有老婆，他不承认。那是他爹给他定的娃娃亲，七岁的时候，根本没经过他的同意，当然也不可能经过。小时侯不太懂那些事，有人说翠俏是他老婆，他只是不以为然。大些了，就非常反感别人这么说。有一次，他和邻居家的大虎正玩得高兴，翠俏从街口远远地走来，大虎看见了就说：“李鸣你老婆来了。”他当时就火了，一拳打掉了大虎的两个门牙。

大虎他爸领着哭哭啼啼的大虎找到李鸣家里，李永昌低声下气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还答应出钱去给大虎看牙，大虎他爸才气哼哼地走了。大虎他爸前脚走，后脚李永昌就把李鸣一顿臭揍，谁劝都不管用。从此李鸣更是恨透了人家说他老婆什么什么的。

大人们就是喜欢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孩子的头上，从不管孩子怎样想。当时李永昌和老茂就是凭着自己意志，把他和翠俏这样捆在了一起。他可不甘心就这样任人摆布，他是人，又不是小猫小狗，所以他要抗争。

他的抗争在大人看来是大逆不道，也是微不足道的，他那霸道的爹就从来没让他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常常是他刚开口，他爹就脸一沉，眼一瞪　，倒背着双手扭头就走。

看着一家人忙忙碌碌地为他准备婚礼，他的心却是一沉再沉！

终于他逮着个机会拖住了娘，娘着急地说：“小鸣，你干什么？看不见我正忙着吗？

“娘，你听我说吗！”李鸣撒开了娇。娘是最疼李鸣的，看到他这样就心软了，“看看你这个样子，都这么大了，眼瞅着要结婚的人了，还这么着。”

一提“老婆”两个字，李鸣头就大，“我就是要说这件事，娘，我不要娶翠俏！”

“什么？”娘说，“又说傻话。”

娘说完扭身要走，李鸣一把拉住娘的胳膊，哀求说：“娘，我说的是认真的，我不爱翠俏，我怎么能娶她呢？”

“倒是出过门的人，说话就是‘洋’，什么‘爱’啊，不‘爱’的，我可不懂。”娘的脸沉下来了，“小鸣，做人要本分，你可不要当陈世美啊！”娘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这点“道理”还难不住她的。

“可我和翠俏之间没有感情，结了婚也不会幸福的。”李鸣急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暴了出来　。

娘说：“结了婚，有了孩子，自然就有感情了。”李鸣刚要开口说话，娘又说，“小鸣，翠俏可是个好姑娘，你可别再说什么了，小心让你爹听到，可不得了！”

李鸣的倔脾气上来了，把脖子一扭，说：“不，我偏不，我不会娶翠俏的！”

“你说什么？”突然一声断喝从背后炸雷般响起，李鸣和他娘都吓了一大跳，“你小子再给我说一遍！”

原来是李永昌经过，无意之中听到了李鸣的话，登时火冒三丈。李鸣到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我不要娶翠俏！我------”

“啪”、“啪”，没等李鸣把话说完，李永昌的巴掌已上了李鸣的脸。顿时两个巴掌印染红了李鸣的脸颊。李永昌手指着李鸣的鼻子，大声吼起来：“反了你个小兔崽子，再敢说一句这种话，老子打断你的腿！”

李鸣捂着被打红的脸，狠狠地盯着李永昌，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娶—翠—俏—的！”

李永昌脸都气青了，随手抄起墙边靠着的一把铁锹，就要抡过去。李鸣他娘一看不好，忙上来一把抱住李永昌的腰。李鸣的四个姐姐闻声赶来，忙把李鸣拉走了。

李鸣一边走，一边还在说：“我—不—会—娶—翠—俏—的！”

于是，他决定答应小雪——离家出走！

从层层防锁的家里出走，谈何容易。他好不容易等到家人都睡熟了，又费好大劲才把窗户弄开，翻墙从家里溜出来，约上小雪如出笼之鸟直飞蓝天！

按理说，他们飞出牢笼，心情肯定轻松得不得了，和自己的心上人厮守在一起了，更会幸福得不得了，可是——

他的心却乱得不得了！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