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早晨6点钟左右
依依起床时的声音惊动了我,极不情愿地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她拉开窗帘,朝着窗外发呆。透过窗口,看得见外面的天色很阴郁,一棵粗大的松柏正在迎风颤抖。依依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我,四目相对,时空仿佛要静止了。我故意避开她的视线,皱着额头去看墙上挂钟,明知故问道:“几点了?”
“嘘——”她将食指压到嘴角,轻声道,“小心把你的同事吵醒了。该起床了。”
上早班的时间是7点半,同事们依然在熟睡,宿舍里传来轻重不匀的鼻息声,这是多么美妙的睡眠音符。我今天上下午1点的中班,按理可以睡它个天昏地暗,但因为依依要赶着回家,我不得不起床去送她。穿好衣服,叠好被子。我们刷牙,我们洗脸;然后我坐在床沿看依依描眉、擦粉霜、涂唇膏……那一本正经的表情显得比做任何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还要认真百倍。等这个娇美的人儿打扮完毕后,我提着她昨晚带来的行李,陪她一起去食堂吃早餐。
时间尚早,来食堂早餐的人并不多。我们都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叫了一格小笼包,两杯豆浆。依依吃得很慢,她总是先抿一抿嘴唇,然后极小心地去咬那用筷子夹递到嘴边的包子,然后像咽热汤圆似的咽下喉去。喝豆浆的时候,她居然用吸管在里面吹起了泡泡,她吹得那么认真,一本正经,一点也不搞笑。
“子游,你真的就不能再多考虑考虑吗?”她终于抬起头,一脸的恳求。
“对不起,我们单位春节不放假。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
“做保安根本就没有前途——”
“我知道。”
“那你还——”
“我知道!”
“我在服装厂这几年,攒了将近有一万块钱,你不如……不如拿去开个小书店吧。”
“我不要,我不开。”
“你以前不是当我说想开书店的吗?为什么——”她显得很失望。
“我不喜欢花女人的钱!”我打断她的话。
“可是……子游,我……不想和你分手,我不能——没有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求你了。”
“要是回去,你爸爸百分之百又要催我们结婚,我也巴不得今天就结婚,可是我没有钱……”
“你不要骗我了,其实是你爸爸嫌我个子矮,不希望你把我娶回去。你都老大不小了,还听你爸爸的话,真是没出息!”她说,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了下来。
“我是没出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说,“可是,你有勇气和我私奔吗?”
依依没有勇气,她是父母孝顺的乖女儿,她沮丧地低下头,陷入无言的沉默。
“不是我要去听我爸爸的话,而是他不肯装修房子,我又长年在外,顾不上家里的这些事情。你总不能跟我在没有粉刷的烂墙破瓦的屋子里成亲吧?我总不能不花一分钱就把你娶回家吧?我反正是无药可救的,而你还有大好的年华,趁现在年轻,再去找一个吧,这世上比我好的男人多的是。”我语调沉缓地说。
她只是使劲地摇着头,眼泪刷刷直下。我心内的痛苦难以言表,希望这只是一个我并不喜欢的梦。
走出食堂门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飘起了蒙蒙细雨。她从坤包里掏出一把精致的折叠伞,默默地撑开,像撑开未来的一片小天地。我没有钻进伞内,任冰冷的细雨轻轻按摩我麻木的面部神经。我们无语地缓慢磨蹭到站牌底下,要等的公共汽车终于来了,我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抓着她,一同上了车,然后坐在了最后面一排靠右的座位上。
四
去年年末,我在一家汽配城工作。那时候新一年的元旦即将来临,我几乎嗅得到圣诞树上散发出来的欢乐的气息。一个漫天大雪纷飞的晚上,在城里一家服装厂打工的“阿庆嫂”带着好几个年轻的女孩来了,于是我的宿舍瞬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女儿国。阿庆嫂是我的同乡,以前遇见她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替我介绍一个女朋友。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于是就像看了某段笑话般一笑了之,没想到她一下竟给我带来这么多她的同事,多少让我有一点眼花缭乱,像看一幅浓墨重彩的图画般感到无所适从。依依当时就隐藏在这簇“花丛”中。
我们于是在一起开心地聊着没完没了的话,七嘴八舌的声音就像一群扑腾到河中的欢快的鸭子发出的“嘎嘎”声。后来,她们说要去逛珠宝行,听说那里曾是被张君一伙抢劫过的地方。我不想把自己弄得那么孤单和寂寞,就随她们一同去了。依依就在当晚,买了现在这对吊在耳垂的耳环。我记得当时我是清楚地记得它的价格的,但现在竟然忘得一塌糊涂了。
临分别的时候,阿庆嫂要我猜她给我介绍的女孩是哪个。我猜不出,也不想猜,然后她告诉我是依依。“就是她。”阿庆嫂用手指着只顾垂头走路的依依说,那感觉就像发现了一个特务一般的。依依当晚正好穿着现在的那身黑毛呢套裙,虽然看上去也很像一只乌鸦,但这只乌鸦是快乐的,没有丝毫的忧郁。我的女主人公听到声音,有点惊慌地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她的脸红成了一片朝霞,她忽然又转过脸去,只顾走自己的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回去的路上,踩着皑皑的白雪,整个城市显得那么晶莹而又冷清。我知道,依依并不是我心目中钟爱的灰姑娘;但是我空虚,我寂寞,我没有办法。这实在是要命。
-全文完-
▷ 进入王可可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