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乔再没露面。但小威却成了我们家的常客。他的确是个博学多才的年青人,聪明、谨慎、谦虚、极富教养,但同时又娇气、懦弱,胸无定见全无一点男子汉气概。在我眼里,他不像个男人而更像个太监——我瞧不起他,每次他来,我总不给他一分好脸色。但令人奇怪的是,他却颇不识趣儿,依旧照来不误。我猜他多半是喜欢上了丽晶!但丽晶却不这么认为,她说:“是不是乔一直想按自己的方式重塑一个你,结果却让他迷失了本性呢?他来这里是不是想从你身上找回那个迷失的自我呢?”
我觉着丽晶说的也有道理。因为我和小威的遗传积因应该是完全相同的。我们在先天上应该具有同一种禀赋,只是因为后天的环境,因为一个无知女人对他的过分娇宠和溺爱,才把另一个我活生生给歪曲了。于是他才会一次次来这里——他也许隐隐感觉到了我与他有着某种神秘而说不清的联系了吧?我宁愿这么认为,也不愿他来此是因为丽晶!
丽晶也感觉到了我对小威的醋意。她觉的很好笑。她说你这人真是个醋坛子,比女人还小心眼儿,你也不想想、像他那样儿一个全无一点男子汉气概,连点最起码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的男人,我会喜欢他吗?我只是可怜他罢了!
丽晶说的也是。小威几乎是个连茴香韭菜都分不清的家伙,他长这么大,从没进过厨房,连左手拿菜刀右手拿菜刀也分不清——这并不是说笑话,一次我让他帮我切棵白菜,他就问过我哪支手执刀。我被气乐了,我说咋顺手你就咋使不就得了。结果他一刀下去,竞切着了手指,伤并不重,只切掉蚕豆大一层皮儿,但他看到血,还是吓哭了。当时我气得够呛,瞪着眼吼他:“哭啥,离心脏还远着呢,死不了人的!”丽晶见我动气,紧着支开了我。她比我有同情心,她边给他包扎伤口,边逗他说:“一个大男人家,流点血就哭,你不害臊么,羞不羞?”
我虽没把小威的伤当回事儿,但乔表现的却相当在意。当晚,她便打来电话,怒冲冲责备我:“浑蛋,你们是怎么照看我儿子的?”
“***,狗才是你儿子呢!”我怒不可恶的回骂一句,啪的一声撂了电话。一旁的丽晶被逗乐了,笑问:“你骂谁呢,人家十月怀胎养下的孩子,不是人儿子难道还是人家的情人么?”
想想也是。乔应该算小威的母亲,但她算小威的生母呢,还是养母?我和这个小威又该怎样排辈儿?若从血缘关系上看,小威原应与我兄弟相称,因为他和我一样,同样继承了我父母的血缘——只不过他是兼接从我身上继承的罢了!因此,我的父母也应该是他的父母,但他对我的父母有没有赡养的责任和义务呢?此外还有乔,乔该怎样看待这个和我有着相同积因的小威呢——她对他的爱,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呢,还是一个女人对自己逝去的情人的爱?
我想不清这些,我只知道小威的出现,不但扰乱了我正常的生活秩序,而且还对人类故有的伦理道德提出了挑战,同时还否定了生命的神圣性和独一无二性,我觉得他是个多余的人。
和那些总是抱怨自己生不逢时内心充满后悔总想着再重活一次的人不同,我从没想过再克隆一个我重新活一次!因为我今生无悔,因为我一向义无返顾即便做错了事也绝不后悔绝不回头。
爬山即是一例。
那次我们驱车数百公里来到了一个海拔两千多米的山峰下。当时正是中午,天很热。我和小威各背着一个沉重的行囊,丽晶空着手。我们一行三人一路向顶峰行去。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爬到半山腰时我觉的累,看看很多游客正乘了登山缆车上山下山,料想这么多游人,山顶上肯定有餐馆;而行囊中所带的,也不外乎吃食饮水之类的东西,于是随手解下背囊,毫不寒乎的丢向了山涧里——“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小威有些急了。
“他就是这样儿,什么东西都不放眼里,觉着累赘了就丢掉,所以他这一辈子才一无所有”。丽晶半是责备半是玩笑的替我解释。我则补充说:“所以到最后我才能得到天下最懂我的女人。”
山路越来越陡,天气越来越热。临近登顶,脚下的路已布满阴湿滑腻的苔藓,似是好久没人攀至这个高度了。这并不奇怪,因为这个时代人们已过惯了轻松优裕的生活,再没有几个人拥有向高度和困难挑战的热情了。所以,即便是登高览胜,大多数人也乐意选择舒适的登山缆车。
一滴滴汗摔在布满苔藓的路上,瞬间消没了踪迹。呼呼喘着粗气,我觉的肺都要爆裂了。但不能停,人生和登山原是一个道理,最艰难处往往只有几步路。但这几步路最是疲惫最是难行也最为关键,倘若坚持不住,恐怕便会丧失信心选择退却,这样一来便与峰顶无缘了!
因为有着这样一种想法,我手脚并用着一路向前,渐渐把丽晶和小威甩在了十几米远的身后。这使我感到自豪,使我觉的自己依然年青。我想人的年龄至少应该有两种划法,一种是生理上的年龄;一种是心理上的年龄。我想人无论活到多老,都应该保持一种恒心,一种斗志,一种绝不言败永不服输越磨越激越挫越勇的性格……
正这么想着,丽晶在后面喊:“等一下”。
我回过头,发觉小威已瘫坐在地。这次登山,乔为他准备了太多不必要的吃食饮水,这无疑会增加他身上的重负。我劝他把东西丢了,并鼓励他拿出个男人样子,振作些。丽晶也劝他:“把背包扔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然就给我,我替你背着。”
小威倔犟的摇了摇头,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犯犟——他直视着丽晶,问:“你渴了饿了怎么办?”看到他注视丽晶的那种眼神,看到眼神中那抹执著的柔情,我突然意识到,他对丽晶的感情绝不像丽晶所想的那样简单!我醋意陡起,恼恼的吼:“他愿留就让他留这儿吧,咱们走!”
登高远眺,鸟瞰世界,一切景物皆在眼底,便仿若帝王君临天下,睥眸千古!帝王总是孤独的,那一刻我不但感到孤独,而且还觉着了一种难言的郁闷!于是仰天长啸——啸声中,丽晶跃了上来:“别叫了,再叫可就把狼招来了!。”
我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山上是有餐馆的,小威带上来的东西并没派上用场。喝着酒,我一言不发,始终沉着个脸。丽晶知道我是吃醋了,所以特别开心,因为通常情况下,女人总是从男人醋意的大小上来判断这个男人对她深爱的程度的。
下山时我一个人闷闷的走在前边,头也不回。丽晶则和小威很快乐的聊着什么,后来两人突然不说话了。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正要回头,丽晶已小跑着追了上来,无声无息挽住了我的胳膊。我问:“他呢?”丽晶只红着脸回了句:“在后边呢”,之后便不说话了。
闷闷的开着车,心里很乱。我想小威多半向丽晶示爱了。就年龄看,他也更适合她。但爱是自私的,虽然他是另一个我,但既然他从我身上分离了出来,那他就是我的情敌,即便因此发生决斗,我想我也绝不会手软……
一个叉路口,丽晶突然叫停车,我猛踩刹车,嘎然一声,车子停了下来。丽晶回身注视着坐在后排的小威,声音极低极轻的说:“我们还有事,你自己叫车回去好嘛。”
小威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缕哀怨惶恐与不舍。也许是不忍看他伤心难过的样子,丽晶把头扭向了一边。良久,小威打开车门,踉踉跄跄走了。望着他的背影,丽晶长长的嘘了口气,不无担心的问:“他不会有事儿吧?”看的出,她心里是很怕伤着他的。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我随口说了句:“一个男人一生不被女人踹几次,也就不能算个男人了!”说罢,缓缓起动了车子。丽晶把头斜倚在我的肩上,秀发里飘飘柔柔一缕幽香。就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这一刻她出奇的安静。她一眼不眨的端详着我,良久,突然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
“真的吗?”
我停下车,紧拥了她,温柔细致在她身上吻着嗅着。我轻声说:“真的,我爱你,你和别的女人不同,你对我有一种致命的吸引,你身上有一种极特别的味道,让人沉醉,使我颠狂……”和丽晶生活了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对她讲类似的绵绵情话。我是极不善向女人表白感情的,也许是小威的出现,让我觉着了一种危机,所以才急切的道出了心中真情。
丽晶笑了,很柔很幸福、很坏很得意的笑。她说:“他也跟我这么说呢!”
“谁?”
“小威。”
“他说什么?”
“他说了很多很多,他说临上山前他就暗暗发誓,只要能凭一已之力登上山顶,便要找机会说出心中所有。他说他很矛盾,知道总来打扰我们不好,但又很难自控。他还说我身上有一种极特别的香味儿,让他沉醉,使他痴迷。他说他也知道插足别人的感情是不道德的,所以他宁愿等”——说到这里,丽晶突然面现怒色,不说话了。
于是我问:“等什么?”
“他,他说他要等你死!”
“于是你就生气了,就抛下他追了上来,是吗?”
丽晶嗯了一声,呆愣一瞬,突然噗哧儿一声乐了。我问她笑什么,她告诉我小威不但说了那番话,还冷不防抓了她的手,吻了一下——她说:“我看在追求女生这方面,他可比你有出息多了!”
我点了点头。在感情问题上,我的确是个非常懦弱的家伙。当然,说骄矜也可以。就拿乔来说吧,乔当初怪我穷,不时唠叨着要另踩高枝。当时我就曾不止一次的对她说:“你随便,总之我再找个女人肯定比你强,但你就算再嫁一百个男人,也绝对不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出色的。”
和丽晶也是这样。那次把她从海里救出来后,两个人都已精疲力竭,天又晚了,于是她霸占了我的床。而我却只能裹着条毛毯蜷缩在地上。这样一连数日,她一直在寻找理由借故不肯离开。当然,我也不想她走,所以每天做最可口的饭菜给她吃——我们好像都喜欢上了对方。但她是初恋,而我对女人又不善表白,所以我们爱的颇为羞涩。和小威一样,我也能嗅到她那种让人沉醉使人迷狂的体香,但即便这样,我却仍没勇气主动向她示爱,因此在她看来,我当时对她是太冷淡了!
爱有时就像一堆火药,沉埋的越深,爆发的越烈,重要的就是看由谁来点燃这个引信。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雷电轰鸣,气温聚降十几度。我裹紧了毛毯还觉着冷,因此心里切盼着她能把我请上床去。但她在床上一直辗转反侧,却总鼓不起勇气说那句话。我等的有些心焦,心焦渐渐又转为失望,最后朦朦胧胧好像睡了。这时,她轻手轻脚下了床,悄然蹲了下来,微微的鼻吸喷在我的脸上,柔柔一缕甜香。我醒了,却仍疑似在梦中,不敢睁眼,但心跳却加速了,呼吸也不再均匀。直到她拿发梢儿扫我的脸,我才睁开了眼睛,才看到黑暗中她的眼里盈满了泪光。我吓了一跳,惊问:“你怎么啦?”
她无限委屈的凝望着我,怯怯的问:“我很疯,很讨厌是吗?”她哭了,眼泪砸在我的脸上,很凉——我这才知道我的犹豫和懦弱对她竟是一种伤害,于是抬手为她拭泪……
那一夜,她无限乖觉驯服,时哭时笑,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疯野样子。
(六)
一连多日,小威再没来打扰我们。丽晶因此隐隐有了一种担心,生怕小威经不住打击,出现什么意外,于是心中渐生悔意,越来越有些烦躁不安了……而我这些天也在反反复复考虑这个问题——因为这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三角恋,我的情敌竟是一个被人克隆出来的我,这太荒谬,荒谬的真实,真实的让人无法接受!
我想了很多,甚至想过要退出来。因为我毕竟比丽晶年长了许多,如不发生意外,肯定会死在她的前边——到那时,又由谁来疼她爱她好好照顾她呢?
爱这东西很怪,一想到我死之后别一个男人疼她惜她的样子,心里就颇不是滋味儿。所以我想,与其换别一个男人,倒不如由小威来接替我的位置,这样心里多半会好受些。
但这样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男人,他有能力好好照顾丽晶吗?他与我怎么就这的不同呢?难道环境对人的影响竟这么大吗?难道换一种环境换一种经历,我便会有别外一种人生便会成为另外一个人吗?
正当反反复复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乔突然来了个电话,说小威最近情绪不大对劲,希望我们能进城看看他。
我和丽晶略一犹豫,开车进城。刚到城里,车子引擎出现了点小故障。于是就近把车停在一个汽修站,给小威打了个电话,说我们不太知道他家的确切地址,让他来接我们一下。
小威不会开车,是走路来的。远远的他就看到了我们,兴奋的挥着手向这边奔来。正这时,一辆急着赶路的跑车窜上人行道,边按车喇叭边向小威背后驰来——“喂,当心”,丽晶急切的提醒小威。小威惊然回头,车子已经驰近,由于惊慌失措,他竟愣在马路中间,浑忘了躲闪——嘎然一声急刹车,司机怒冲冲蹦下来,是个眼睛溜圆一脸大胡子的家伙,将车开上人行道本来是他不对,但这时他却跃到小威面前,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妈的,你活的不耐烦了!”
“***,你干嘛呢!”我骂着扯了丽晶向这边冲来。那人见势不妙,钻进车里迅速调转了车头。这时我已奔近,盛怒中俯身从垃圾筒里抄了个酒瓶子向那辆车子砸去。咣啷一声,车窗碎了,车子跑了。
小威依然怔在原地,那一记耳光把他抽蒙了,他竟没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淌血。
“你没事儿吧?”丽晶边问边掏餐巾纸替他拭去嘴角的血迹。
“他打你,你怎么不还手啊?”我怒冲冲问他。
“我,我记住了他的车牌,法律会帮我讨公道的。”小威怯怯的回答。
“法律能替你讨回公道,但法律能为你洗去被人抽了一耳光的耻辱吗?”我眼里喷火,大声质问他。但他却只是可怜兮兮的望着我,也不知是我的神情吓着他了,还是没从刚才那场惊吓中回过神来——他的身体瑟瑟抖着,眼里竟然涌起一层泪光。
面对这样一个软弱卑怯的家伙,我实在形容不出心里的失望,更控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我原本还想把丽晶交给他照顾呢?但这样一个孬种,一个废物一个垃圾不如的东西,他能照顾的了丽晶吗?我甩手一记耳光抽了过去,我咆哮着:“滚,别他妈再让我见到你,你这种人活在世上,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耻辱,耻辱你明白吗?”
丽晶事前多半没考虑到我会发这么大的火。因此,当我一记耳光抽在小威脸上时,她才想到了出手制止。“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她锐叫着一把推开了我。而小威则在这一瞬间狂奔而去。
“小威”,丽晶急切的唤他,并欲追赶。我一把扯住了她,我说:“甭管他,让他死去!”
丽晶奋力挣扎着,锐声吼着:“你冷血,你霸道,他也是人,他有他自己的行为方式,你凭什么总想把自己的生活态度强加给别人,你撒手,撒手哇你”——她猛的一抖胳膊,挣脱了我,急急向小威追去。
我朝她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气乎乎回到汽修站,开发回家。
整整一天,没丽晶电话。直到夜半,电话铃才响了。“喂,是你吗?”我慌慌拿起电话,焦急的问了一句。
丽晶嗯了一声,带着哭腔儿语无伦次的说:“小威出事儿了。他已知道自己是个克隆人。是我告诉他的。我原是好意,是想让他明白你跟他急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是恨铁不成钢。可他却无法面对这个事实,更无法面对你。他很善良,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最不该爱最不能爱的人,他不想和你争,他觉的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他恨乔,要跳楼,很多人才拦住了他。他现在在医院里,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我不能离开他,离开他他就完了。可是你比他坚强,你能撑的住的,是吗?喂,你怎么不说话呀?”
我什么也没说,轻轻放了电话。还能说什么呢?我已无言,呆呆呆呆的,我坐在了地上,觉的心空了,生命如同沙漏、正在一点点外泻,一点点消失…太阳出来了。又落了。又出来了。又落了。我始终呆坐不动,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几日,乔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吃惊的叫了一声:“小威!”
我迷茫的望着她,迷茫的笑了笑。她递过一面镜子,她说:“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
我在镜中看到一位缩皮皱脸目光呆滞白发苍苍的老人,我想这个人会是我吗?我记得我没有一丝白发,但这个人怎么竟没有一根黑发呢?我丢下镜子,迷惑不解的望着乔,想从她的眼睛里寻找答案。
乔好像体会到了我的伤心、我的绝望。她轻叹了一声,幽幽说道:“假如你当初对我也这样痴情,我也许就不会离开你了。”
我摇了摇头。我不会对她用真情的,因为她不是丽晶。她从来就不知情为何物。但丽晶呢,她现在好吗?我正要问乔,乔却开始劝我了:“小威,看开些吧,女人都是一样的,都恋慕虚荣,喜欢享受,别折磨自己了,坚强些,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能活下去的,如今科技这么发达,只要你同意,我立即可以帮你换掉老旧器官使你重新年青起来的,我有足够的金钱支持你,让你觉的幸福,真的,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这个总以为金钱万能一辈子也不知情为何物的女人啊!我疲倦的笑了笑,问:“丽晶呢?”
“我想她不会回来了吧,我们家的豪宅名车,权势风光能不让她心动吗?有了那种最现代化的超级享受,你想她还会回到这里过这种苦日子吗?女人都是现实的,这些难道你至今还不明白?”乔冷笑。
“你以为天下女人都像你一样吗,出去!”我颤微微站了起来,手抖抖的取下了墙上的猎枪。我拿枪口对准了她,狠狠说了声:“滚!”她若再不走,我肯定会抠动扳机。因为她侮辱了我最心爱的女人!
乔吓坏了,一步步退到门外,转身就跑……
我笑了,想大笑但没力气,只能嘿嘿儿一乐。之后丢下枪,启开了一罐啤酒。我并不怪丽晶,我所爱的人我当然理解。她只是善良,只是不忍看着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毁于一旦,所以才会留下来陪他。但她却没想到,即便是天底下最坚强的男人,忽然间痛失所爱,也是支撑不住的——我忽然想到了死,我想青春必然会战胜衰老,一个人不该占据两个人的位置,为了不使丽晶为难,我还是给那个小威让出位置吧。
一念即此,心情反到开朗平静了。余下来的日子,我开始逐行逐页检视自己一生的文字。这是我心血与热情的结晶,这是我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的最有力的证明。
打理那批文字,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半月里,丽晶没来过一个电话,因为我把电话线扯掉了。我不想再与她有任何联系,我想一个人既然要死,那就死个干干净净,毅然绝然……
背起那管陪伴了我半生的猎枪,我坦然的向海滨一处岩峰行去。一个人的一生如果一直是努力的,那他就应该为自己的死亡选择一个高度。所以我才爬到了峰岩顶端。下面便是汹涌浩瀚的大海。我想,随着一声枪响,我的灵魂肯定会如花开放,而尸体则一头跌死亡之渊,溅起一抹泛着血沫的浪花儿。这很美,恰便似一种生命寓言——爬的很高,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曾经认真而努力的活过,跌得很深很彻底,昭示生命到头一场虚空,所以人生在世无需太过贪婪太过卑鄙……于是,这死便显得很诗意很哲理了,甚至可以说很浪漫,很过瘾!
天很蓝,蓝如水洗。汹涌的海面渺远浩瀚,层层荡起片片银光,海鸥上俯下冲,矫健轻灵自由自在,鱼儿身姿曼妙,突然跃出水面,在空中划道亮弧,瞬间又落入水中消没了踪迹……
这个世界真的很美,美的让人心疼,美的让人不忍离去——我犹豫了,枪口数次抬起,又数次垂落——我这才发觉自己竟是那么那么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这世界有我太多的爱恋和坚持。这世界既让我体会了生的艰辛,也让我感受了奋斗的快乐,还有,还有丽晶带给我的无边幸福——我是不能死的,我死了丽晶怎么办?
一想到丽晶的感受,我才发觉自己竟是这么任性这么不负责任的一个男人!是的,我尽可以任性的为自己选择一种浪漫的死亡方式,但丽晶呢?她并不爱他,她肯定还会回来的,因为真正的爱只选择心灵,不然,即便两人坐拥金山,那也只能是一种亘古的荒凉……
沙沙沙沙,身后传来轻微而熟悉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心却开始抖了……随后,一双柔韧的臂膀环住了我,一个声音幽幽说道:“我就知道你是舍不得死的,傻瓜!”
丽晶回来了,她已帮小威渡过了生命难关。她并不爱他,更没把他当成另一个我或者我的替代品——他也不可能替代我,因为我们的经历不同,成长的环境不同,所以他是他,我是我,我们只能各自拥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和命运。
手一抖,猎枪滑落海中。我猛然转身抱起了她,我说:“那就让我们一块去死吧!”
一振疾风掠过耳畔,两个相拥的身影向海中跌去,溅起一朵浪花儿。
那是生命的浪花儿……
本文已被编辑[飘潇竹]于2005-9-7 18:38:1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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