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雨。
偶尔会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自己会在午后的短暂时间里去街角的那家咖啡馆里流连的呢?又是什么时候发现那家用黑色欧式细枝铁栏与绿色植物装饰的咖啡馆内其实永远都只播放“披头士”歌曲的呢?不过稍感疑惑后,想来在细致浓滑的咖啡浅浅入口时,天天能与约翰列侬为伍倒也确实了得,加上馆内煮的马琪雅朵与康宝蓝非常精彩,价格也还公道,于是便也经常不引人注意的悄悄松开系的整整齐齐的领带,在沙沙的九月新雨中静静啜饮马琪雅朵那绵密细软的奶泡。
“天天与约翰列侬相依相伴没觉单调?”在咖啡馆内不浓不淡的木香与咖啡味里我也放下杯子静静的随便问三十多岁的老板。
“听惯了便觉生命中无法缺少。”午后一时的轻闲内老板也微微一笑为自己倒了杯啤酒待我相邀后在吧台对面坐下。
“毕竟喜欢披头士是属于喜欢的死去活来的那种情况,”他点点头想想说:“只觉自己是为披头士而活的人,于是其他歌手便都不在话下,除了约翰列侬与大野洋子的结合至今令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外,其余大致照单全收的热爱。”
“于是咖啡馆都取了‘黄色潜水艇’这般了不得的名字是吧?”我问。
在沾在玻璃上的雨水弯弯曲曲的滑下时,老板沉吟片刻后饮去四分之一杯啤酒。
“除了这家咖啡馆和一堆披头士的唱片外我别无所有。”他点点头微微一笑低声回答我:“因此我只想如一艘潜水艇那般沉入我自己的生命深处。”
“仅此而已。”他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后抬起目光看着我肯定道。
……我点点头轻轻一笑算做回答——大致想来我想我完全理解。在热带雨林的蝴蝶都会偶尔迷失方向的今天,彻头彻尾只顾为自己而活的生存,我想现在即使上帝也无法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立场加以训斥。
……因为自从约翰列侬被那个怀揣“麦田里的守望者”的神秘家伙开枪撂倒之后,显而易见上帝忙碌了许多……
当披头士唱起“一周八天”时,我也又看见那个只喝绿茶咖啡的短发姑娘推门进来——披头士们默默低下视线,穿着合适套装的姑娘不引人察觉的微微松开扎着的美丽丝巾,旁若无人的在窗边坐下。老板无声歉意的对我一笑后离座前去招呼,我静静竖起一根手指支起面颊,门外无声风起,正是午后静谧一刻……其实想来马琪雅朵与绿茶哪里能混为一谈。
雨自顾自沾沾自喜的拥挤而下时,披头士莫名其妙的唱起“我想握握你的手”,我在一时的寂静无声里默默看去——墙上挂着小幅马奈的油画,门外的绿色遮阳广告伞完全抵挡不住午后的季雨,那姑娘也正如我一般丝毫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看过来。我凝视她固然如同淡漠旁观的画展参观者,她看我想必也与戴上眼睛观察某件不甚合格的物品时无异。时钟点滴划过后,雨却受了多大委屈似得死活不依不饶的落个不停。我将杯中的马琪雅朵饮尽,沉吟片刻后找老板讨了杯干桃红葡萄酒,加入冰块与百事可乐小口啜着。老板却心情很好似的转而播放了披头士的“我的爱不卖”及“入场卷”,并心甘情愿为少数几个被雨留在店内的客人免费提供奶特咖啡。我低下目光独自抿起嘴唇淡淡一笑,想来披头士与咖啡中毒无甚区别。因为如果天天午后老板都会免费提供奶特咖啡,或许当他再次播放披头士时我们都齐齐扭腰起舞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生活严酷,当所有动物都在生活的时候,只有人把工作当做生活,私下想这无论如何也是违反自然的事吧?朝九晚五的上下班之间,表面流畅优雅的生活背面,酒精中毒的人却从未承认过自己喝醉。欢颜的灯火下面,其实又有几人不曾寂寞?但我随即潘然醒悟,不!也许说随即再次违反自然更为合适,在越来越大的雨声中我再次不引人注意的系好领带,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准备回办公大楼。老板也默默抬起目光客气的一笑从吧台下取出印有“嘉士伯”啤酒广告的蓝伞借给我。
……推开店门时那姑娘也不紧不慢的用凝视蒲公英飞散般的虚无视线看了我足有1·5秒……
我想,喝绿茶咖啡可以喝出如此厉害的眼神,恐怕连约翰列侬也会从心底里大吃一惊的吧。
披头士继续唱起“昨天”啦、“约翰与约克的歌”啦、“手写本”啦等等时,我也天天喝着我的马琪雅朵。有时会读几页自己带去的书,《欧洲风化史》和《垮掉的一代》等等之类,有时便一边听播放过许多遍的披头士一边与老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有一句是他不忙碌时,没一句自然是他忙忙碌碌的招呼完客人后回到我对面坐下,习惯的舒了口气然后沉吟片刻抬起目光好脾气的笑着问我:
“刚才,我们说到了哪里……?”
在三十年前的木吉他声中,我也常常舒展眉头微微一笑。
“绿茶咖啡。”那姑娘也总是柔声吩咐,顺便看一眼我放在手边的书啦,中指上外公外婆为我买的样式纤秀的男式白金钻戒啦,戴没戴手表啦,最多再以不超过0·5秒的速度看一眼我领带的颜色。
“绿茶咖啡。”老板温和的应声附和道。我也静静的端起我的马琪雅朵。
……当约翰列侬与大野洋子的合声唱起时,另一场雨也不约而至。我将遗忘在我住处的雨伞带回咖啡店。我心爱的马琪雅朵暖暖的在铺着红白素色台布的桌上等待着我。脱下西服微微松开领带时,其时早已在此的那姑娘优雅的轻步走出店门接听手提电话,刚刚煮毕的绿茶咖啡一丝热气在空气中如旋律般婉约而上,片刻迟疑后我低下视线悄悄的四下扫视了一圈,稍稍犹豫间我伸手轻轻握住那杯柄……披头士最后一个合声唱完,在雨的呢喃中我忽然带着一点好奇将那小巧玲珑的杯子凑近唇边……
……有绿茶独有的优雅清香及略带苦涩。咖啡却正圆柔酸甜,一会儿迟缓间我下意识的垂下目光,绿茶与咖啡也正在口中冲突融合,一会儿迟缓间我也下意识的抬起目光——那姑娘不知何时已回到我对面,正用澈净动人的透明眼眸凝视着我……
“拿错咖啡了?”片刻宁静后她用一种温和柔迷的口吻问我:“……喝马琪雅朵的家伙……”
披头士们微微一笑后,我沉默了几秒钟后确确实实相当无奈的点了点头。所谓“喝马琪雅朵的家伙”来着虽然让我从头到尾的大吃一惊,但毕竟无法以披头士那般酷的口吻说出哪里如此,加上人家的咖啡还被我捏在手里,活脱脱一副喝也不是吐也不是的受灾模样。我抬头看去,银灰色的职业套装被她穿的一丝不苟。在大庭广众之下擅自喝素不相识姑娘杯中的咖啡,想必大野洋子也定会勃然大怒,断然不肯原谅。老板客气的一笑走近,那姑娘慢而轻柔的举起并着的两根白皙手指,将其中夹着的一张绿钞递给老板。
“咖啡我自己买单。”她依然用那种柔和的口吻浅柔说道:“你,”她微微一点头对我肯定道:“请我喝点别的什么?”
片刻后我点了点头。至此我无论如何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再说隐约中自己好象本来也就有想请她喝咖啡的想法来着。虽然以喝她的咖啡为开端有些令人惊奇,但也并非不可原谅。我与她换了张桌子重新坐下,她也意味深长的用与她年龄毫不相符的大方视线凝视着我。窗外雨渐零落,显然她并不想告诉我她是谁而我又偏偏认为姓名只不过是某种纸上符号而已,并不值得刨根问底。她继续称呼我为“马琪雅朵”,而称呼她为“绿茶咖啡”却是显然不妥。她用手指在我杯中轻轻沾了些许奶泡放入口中吮吸,然后点头称是。
“滋味委实不错,”她说:“美好的如同在雨中相亲相爱的接吻。”
“我可从来没喝出过这般厉害的感觉。”我老实回答说。
“注意你已有时日。”她嫣然一笑对我说道:“天天喝马琪雅朵的只有你一位,面无表情反反复复听披头士的除了老板也仅有你一位,只为马琪雅朵与披头士而活?”
“有表情的呀。”我抗议道。但只为马琪雅朵与披头士而活又从何说起?那岂不活脱脱成了老板的翻版不成?与老板一年四季不变的紫色天鹅绒领结相比我这不是天天更换色彩个性完全不同的领带来着吗?我想。
“不过倒也讨人喜欢。”她喝了一口康宝蓝后笑笑看看我肯定说。
“原来如此。”我想,但喝马琪雅朵可以喝到讨姑娘喜欢,除了披头士外谁还可以有此魅力?再说,披头士们如果天天喝马琪雅朵,恐怕就不会唱出“我能出去工作”的精彩歌曲,更不会在1970年赶在我出生前解散了。
下也下个不停的轻雨正飘飘扬扬的落着。
沙沙的岁月划过间,老板依旧手捧一杯黑咖啡津津有味的听他有了年头的唱片,有的时候想起来喝不加一丝奶精与糖黑咖啡的冷酷家伙却有一张实在不令人生厌的脸和使劲全力热爱约翰列侬的心,确实令人满心费解。但转念想来,只喝黑咖啡加披头士,总比与奶特咖啡、猫王为伍,结果被德国人民视为全民公敌为妙,如此考虑倒也能继续心安理得的喝我的马琪雅朵。
……那绿茶姑娘也时不时的在午后的阳光、午后的雨、午后阴郁的空气中出现,有时微微对我一笑,有时便视整间咖啡馆为空无一物之地,静静的饮完她的绿茶咖啡便即消失,有时则什么也不喝,只是静静听完每天午时的最后一首“一个狂热的夜晚”后推门而去。桌上老板为她留下的小杯清水纹丝不动。甚至有一天我看见她与一个身材颇高面目清秀的男子面对而坐窃窃细语……我慢慢将杯中最后的一口咖啡喝去,虽然有时也想再次开口邀请她,但披头士每每唱起“长路弯曲”,我便也懒懒系起微微松开的领带作罢。
……我想大约出自于我本就不甚积极的个性和无法解释的某种原因,即使全世界都认为约翰列侬与大野洋子不会分离,但一枚几克重的铅弹便可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哭泣,与之相比马琪雅朵和绿茶咖啡委实脆弱的不堪一击……
却是街外的长雨失忆一般的下得让人走不出去。
越来越凉的雨中我有时会在饮完咖啡后继续要一杯红酒,老板也总是幸福的舒一口气将红酒递给我后微笑着补充说:“这才是生活呀……”四处飘飞的雨中我套上西服外套找老板借伞准备回办公大楼,老板却一脸歉意的点头致意。
“伞已经被别人借走了。”他说。
“喝绿茶咖啡的姑娘,还记得不?”
我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城市的流云转换间,秋的寒意也难以察觉的渗透开来。我在深色西服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短风衣。连续两周突如其来的忙碌工作结束后,一切也如忽然断电般的令人茫然的停摆,部内同事也在一家颇有名的韩国料理店内设宴略做放松,21点我提前告退,在风起云涌的长街我静静的做了个深呼吸,虽略觉疲倦兼酒意了得,却颇为奇怪的想起咖啡,加上想来独自回去也无非煮水泡茶与读书,于是微一沉吟。拦下出租车前去“黄色潜水艇”。
静静的车行长路时,安详的路灯也反射着平静的光芒如铁轨一般直直伸展开去……
晚际的咖啡馆内,却是与白天完全不同。小小暖暖的灯光暗暗四处浮起时老板换过橙红色的鲜艳领结,四周围浮起咖啡与香熏油的微妙香味,三三两两离群的人影在暗处一动不动,如同未被完成的雕塑。我将风衣放下在吧台前坐下,老板微微一笑在我面前落下一枝纤巧的骨瓷小杯,将黑浓如墨的咖啡倒入。
“看去酒意甚浓,”他善意劝我道:“先饮完这杯黑咖,马琪雅朵随后就到。”
我点头称谢。
“黑咖免费的。”他也笑着转身说:“如再需要尽管开口就是。”
我再度点头称谢。
保罗•麦卡特尼正唱起我顶顶喜欢的“昨天”。
夜色渐浓时我饮完小杯里的黑咖转而慢饮马琪雅朵,窗外城浸长风,不远处市中心的霓虹灯色看去遥远的仿佛难以企及。透明洁净的玻璃上难以令人察觉的出现小粒水珠,不久雨迹便无声蜿蜒而下,咖啡馆内一时凝固般的静谧,墙上的壁画摆出高深莫测的姿势默默注视一切。我垂下目光凝视手中的马琪雅朵,音乐的旋律响起,五秒钟后,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完完全全一伸手便够着海底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应声唱起的,是1981年解散的老鹰乐队之“加尼福利亚旅店”——黄色潜水艇里响起老鹰的振翅声?我简直有些张惶的抬起目光,一道娥娜身影也不慌不忙的遮在我视线前。片刻之后我放下杯子抬头看去,在昏迷的浅淡光线下在我身旁落座的,却是身穿合身浅米色套裙的那绿茶姑娘。
我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的看了她几秒钟,窗外重雨的呼吸声也愈加清晰可闻。
“脸色难看的很呐,你。”她将手边的咖啡移过来旁若无人的柔声对我说道。
我转过头去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激光唱片是我硬塞给老板让他播放的,”她依旧旁若无人的啜了一口咖啡后看了看我:“本来以为你也会喜欢老鹰来着,结果却活脱脱一副库尔斯克号核潜艇失事时你在场般的惊恐表情,吓着你了?”
我不引人注意的扫视了一下咖啡馆内,也不引人注意的悄悄吸了口气。
“看惯了甲壳虫慢悠悠爬的,”我漫不经心回答道:“突然直上云霄,想来肯定不适。”
“可又为什么认定我会喜欢老鹰的?”我纳闷问。
“听披头士的人大致都喜欢老的够呛的唱队吧?”她伸手摸了摸她耳边小巧秀气的金色耳坠,蛮不在乎的回答我。
“呃?”我莫名其妙的皱起眉头。
在灯光下,加尼福利亚旅店的房门还没有最后关严,绿茶姑娘回过眸子凝视了我片刻,慢而好看的微笑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千真万确只对我一人展现的微笑,那种摧枯拉朽般的妩媚,那种嘴唇恰到好处翘到一定角度的精致,我想除了初恋之后,这样的笑容在我的记忆中确实屈指可数。
“喜欢?”她不引人察觉的靠近我轻声问道。
“喜欢……?”我想了想问。
“老鹰乐队……我?”
……约翰列侬侧过目光,我转而点头。
“喜欢的。”我回答道。
绿茶姑娘嫣然微笑,放下一直轻轻抚弄金色耳坠的手指,在台面上随着低低播放的音乐节拍敲击。老鹰唱毕披头士齐齐鼓掌,唱惯快歌的瑞典女声家庭合唱团爱司基地突然开口柔声唱起“雨一直下”,在灰雨的流行城市角落简直令人感动的一塌糊涂,绿茶姑娘缓缓移过手指轻轻握住我的指尖,在我极近处可心的对我一笑。
“哎,为什么一直不开口找我说话?”她柔声问。
“一直以为你不会把喝马琪雅朵的家伙放在眼里来着的。”我回答说。
“呃?”她眨了一下眼眸楞了片刻。
“不是说过倒也讨我喜欢的吗?”她嗔怒道。
“我?”我看了看她问。
绿茶姑娘再度用若在十年前定会让我死去活来的甜美容颜微笑起来。
“来到这里,”她嫣然低声道:“除了喝绿茶咖啡,听那首‘一个狂热的夜晚’,剩下便是心无旁骛的看你,慢慢的,如果某天中午见不到你,便会以各种理由无理取闹一番,老板那是吃了不少苦头。”
“最近两周我都没来呀!?”我大为吃惊道。
“本来今天晚上可是准备把老板闹衰来着。”
“这又何苦?”我更为惊讶道。
“全是你的错啊!”绿茶姑娘莫名其妙的回头凝望着我愕然道:“因为你的不出现,马琪雅朵积压,城市雨下也下的没完,我本来就心事重重的内心更加不快,连披头士都只能寂寞歌唱。想想看,披头士何时受过如此冷落来着?!”
我深深的倒吸了一口气。
“全是我的错?”我老大惊讶问。
“毫无疑问。”绿茶姑娘再度莫名其妙的凝视了我一眼转过头去。
乔治•哈里森说:第一次从无线电广播听到我们的第一首单曲“lovemedo”时,我浑身发抖,不知道是美妙还是别的什么……
扎着可爱领结的老板此刻走近,重新为我们换过杯子,重新斟入咖啡,微微一笑离去——至此绿茶姑娘轻轻移入我面前,在我近前凝视了我足有三分钟,是完完全全一丝不苟专注的让人肃然起敬的凝视。未了出于只有她自己才会明白的原因微微叹了一口气,将脸庞埋入我胸前。
“搂我一会儿?”她柔声请求。
我迟疑片刻后依言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我想此种行为与猫王在六十年代被全德国人民视为全民公敌相比完全不值一提,再说,绿茶与咖啡都能融合,约翰列侬也会默不作声吧……
……夜至深处时咖啡馆内散客三三两两如歌声消散般离去,绿茶姑娘拿起她的蓝色风衣不声不响抄起我的手,老板对我客气一笑。
“许久没来,一直留了一瓶红酒等你来启封来着。”他笑着对我说:“找个晚上再来?”
“当然。”我笑着点头感谢道。
——我与绿茶姑娘走出门后,老板也微笑着关上店门落下“打烊”的木牌。街边一时落寞寂廖,出租车缓缓驶过。
“送你回去?”我问。她也默不作声的毫无反对……从始至终,她一直柔柔的握着我的手指。
……在城市花园的一角,我送她上楼后她也取出钥匙打开房门。
“还能再见?”道过晚安后我迟疑了一下问。
片刻静谧后走道的声控灯无声无息熄灭,稍稍沉寂后我听见在黑暗中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哗哗”拨弄钥匙,走道的灯重新亮起。
“进来坐坐?”她浅柔邀请道。
……
“有避孕套?”我不太好意思的轻声问。
“混帐!”黑暗中她温热细腻的皮肤紧紧贴着我低声嗔怒道:“姑娘家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不要穿着雨衣做爱吧……”黑暗中她也羞涩的低声请求道。
……夜的极深处,客厅的报时钟传来轻轻的鸟鸣……我轻轻吻了吻她柔滑小巧的耳垂……
……约翰列侬唱起“我的生活”时,城市的阳光四下温温的流淌。我脱掉秋季的西服转而换上烟灰色高领毛衣蓝色牛仔裤与黑色短棉风衣依旧在午后去咖啡馆。老板为我留下的那枝红酒我早已喝了个干净,其间并找来瑞典女高音歌唱家卡露娜伴奏。城市黄叶飘零,时光一天天逝去。我也有三个多月没有见过绿茶姑娘,披头士唱起“埃里亚信徒”,我还是慢悠悠的在午后的短暂时光里细细饮用马琪雅朵。
“许久没见过绿茶姑娘了,”老板无心感叹道:“从来没有遇见过象你热爱马琪雅朵那样热爱绿茶咖啡的姑娘。”
“你也没有见过她?”老板好奇的问我,在我面前放下一小杯热红酒。
我无可奈何的舒了一口气浅浅一笑。
季节变换后季中的第一场沙雪飞舞来临。老板早已换上颇漂亮的红色手织毛衣。我将杯中的最后一口咖啡饮尽对老板微微一笑,其时门轻轻一响,我转身拿起桌边的手套准备回去工作,一个面容清丽的长发姑娘推门进来。
“绿茶咖啡。”她口齿清脆的吩咐道。
我稍稍踌躇了一下。
“啊,”我也听见她大方自然的随口向老板问起:“这里是不是有个个子高高喝马琪雅朵的家伙?”
……披头士们莫名其妙的皱起眉头,将“单行道”的最后一句唱完。我不无疑惑回过头去,老板正以一种凝固般的姿势手持咖啡壶看着我——我转过目光。
那姑娘凝视老板片刻后也转过目光目不转睛的看了我足有一棵向日葵从开放到凋谢全过程的那么长时间。
“我们见过?”迟疑了一会儿我相当礼貌的问道。
……另一朵向日葵开放又凋谢。
她嫣然一笑。
“请我喝康宝蓝介意吗?”她温柔笑问……是一种完全不同于绿茶姑娘那种无坚不摧的笑容但却同样令人印象深刻的笑魇。
……我与老板对视了五秒钟后点了点头。
空无一人的咖啡馆内我与那长发姑娘面对而坐,她的康宝蓝在冬日的寒冷空气里不紧不慢的冒着热气。我默默看着她双手捧着咖啡杯小口饮着,也时不时从倾然而下的黑发下浅浅打量着我……我微微抬起手表等待回答。
窗外的雪无声无息的堆积而下,老板不引人注意的将音乐调小。
“记得……绿茶咖啡?”许久之后,她笑了笑低声问我。
我迟疑片刻。
“她劝我来找你……”在披头士极低的“假如”中,那长发姑娘想了想慢而羞涩的点头肯定说。
“她说喝马琪雅多朵的家伙是个意味深长的可爱男人,神秘而又可亲,整座城市大概也只有这咖啡馆老板与你为可放心相交之人,但你的遗传显然比那老板讨人喜欢。”
“我的遗传?”我不无疑惑的喃喃自语。
“因此,”长发漂亮姑娘咬住下唇想了片刻。
“她劝我来寻找你……顺便也尝尝这里的马琪雅朵……”
在冬日的飘飞雪影里我沉吟片刻,窗外缓缓驶过小心翼翼的出租车。
“那常来喝绿茶咖啡的姑娘?”我也开口相问。
“她还好吗?”
……长发姑娘清轻对我一笑。
“很好,”她点头回答说:“刚刚结婚来着,也让我问候你的呢。”
“结婚?!”我大吃一惊,吃惊的连披头士解散也不能与之相比。
“结婚呀。”长发姑娘毫不知情的对我嫣然一笑:“两个半月前……”
……在大堆缓缓而下的飞雪中我慢慢靠回木椅上,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眼前的这个也在目不转睛凝视我的长发姑娘……
约翰列侬说,他的第一件真正的作品《incnylife》,是在他坐公共汽车到城里的途中作的……讲了过去的种种经历,是对好友与女友的缅怀……
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后,咖啡馆门上挂着的小小“营业中”木牌轻轻晃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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