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前的谷底到家门口本来只有很少一段路的，但是在这个时刻我反而觉得它比我回家的路还要漫长。象是从来没有走过的一样，每一步都非常小心。母亲走路非常吃力，令我有些担心这几年里，她是怎么走过来的。十年了，我已经有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母亲同走在一起了。母亲的步伐仍然是这样稳重，虽然步调比十年以前放慢了些，但每迈一步都要选择一个平稳的地点，这是母亲细心的一个体现，从小的时候，母亲就教我怎么走路，这样走才算好看，才算有气质。她曾经告诉我过我：一个男人，走路要正，要直，当然更要稳。走路就好比一个人的外貌，只要多看你两眼脚下的功夫，就可大概了解这个人的大致形象。母亲对我说，我三岁时才学会走路，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怎么走，把我放在地上不知道站起来，整天就知道躺在妈妈和姑姑、奶奶的怀里，或是被绑在她们身上。这些琐事到我后来开始醒事的时候，我边开始了解一些了。记得我六岁的时候还在妈妈的怀里吃奶，曾经有好几次还被别人看见，用食指刮我的脸。其实，母亲是坚决反对我吃奶到这么大年龄的，只是在奶奶的捍卫下，才有了这份“优待”。母亲有好几次都因把我从她的胸前推开而遭到奶奶的责备。

“下去！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温在娘的怀里啃奶子吃！”我一被推开，便坐在地上哭，倘若有奶奶在，必然就会说：“你看你，一个孩子，不就是吃点奶吗，你就舍不得，别人家的孩子都吃到六七岁，有的还专门借奶吃呐，你呢，有奶不喂给他吃，让它白白的流啊！”

母亲说：“奶吃多了有个啥子好嘛，越吃越懒。”

“你看你说的，奶是最好的补品，孩子就是要吃它才能活命，你却这么说它，你没有看到堰头上的那个森老师吗，当年他八岁还吃娘的奶呐，哎，也怪他，恩嫂她奶好，每次他要吃，便给他吃，现在呢，人家可是区里的先生啊，人家都说吃奶吃得越多，将来的孩子有越聪明，看你们把孩子折磨得……”

母亲就是听了奶奶的这些话，才重新又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我一直吃到七岁，后来母亲实在没奶了，我也开始大量吃饭了，于是一坐在母亲的怀里，便有用嘴去找那两个东西的习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习惯了，记忆中好象是被母亲打过几次才没有吃了。但却养成了经常要妈妈抱的习惯，只要母亲一有空，我便要她抱我。母亲说这是奶奶把我宠坏了的。再后来，我慢慢地长大，开始上学，但经常还要让母亲背着我走，上山做活的时候，我也哭着要一起去地里玩。母亲不让我去，我便哭。在我的记忆中，我的哭声大多数都是留在那段时光的，母亲只要一见我哭，便背着我到处转，而我也就立即破涕为笑。

母亲每次背着我走路的时候，我都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这种感觉直到后来我学会了骑车才慢慢地联想到此事。当时的母亲走路很快，我在她的背上摇头晃脑地东张西望，脚底下的路就象是布景在往后移动。在夜晚，我会仰头看星星，头有节奏地摇着，无论身体怎么倾斜都不会有丝毫危险。

再后来，我不再让母亲背着我走路，姐姐去了镇上读书，每过好几个周才能回来一次，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是很好，加上那几年奶奶的去世，地里的农活一年比一年忙，我便经常在家里忙着帮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说砍柴，烧火做饭，到地里扯猪草，到那个时候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也无意中开始增多。

我经常是让母亲走在前面，这样以来，一可以表示我对母亲的尊敬，二可以好好看母亲走路。母亲走路很平静，发出的声音很小，步调协调而又有力度，那个年代，村里的路到处都是坑坑洼洼、沟沟坎坎的，我从来都没有见到母亲走不过去的路。

母亲走路的时候总是十分认真，从不东张西望，打野眼的，春夏时节，母亲走路的时候回拿一根棍子在手里，因为怕有蛇。那年头，满山遍野都是蛇，走路的时候，一不小心便会被蛇咬。母亲是特别怕蛇的，每次走路的时候都要防着它们。

我喜欢踏着母亲的脚印走路。因为母亲走过的路后面是平坦的。而且我和母亲有个很大的共同点，那就是我和母亲的鞋码和步距是一样的。正是这样，母亲少买了好多鞋，每次都是我穿厌了的鞋拿来自己穿。也没办法，那几年家里特别穷，姐姐在镇上读书，又是个女孩子，在学校里穿得不好会被别人瞧不起的，加上姐姐天生就是一个爱打扮的女孩子，因此，那个时候，全家里穿得最好的就是她了。

我在家里的时候，母亲承担了家里的全部家务活，包括一日三餐、家里的柴火、菜园里的菜以及粮食的加工，有时赶上忙的季节还到地里帮父亲干活。

母亲的脚是在家乡的这片土地上长大的，半个世纪以来，母亲踏遍村里的每条小径，每一块庄稼地里都有她的足迹。如今，这双长满老茧的脚，还要继续走下去……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