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从大家的眼睛里看出一些意味后,德五心里敞亮。他开始前前后后的考虑起来。
德五静静的坐在人群的中间。
事先德五认真的考虑了一杯茶的功夫。他想起年轻的那时候,他每天都有事没事的往自己的女人做姑娘的家外面跑。到了那里后,他是从来不敢开口说话的,他就是一直的盯着她看。她走到那里,他就看到那里。她在街上,他就站在一边看。她进了茅房,他就站在茅房外面看。看来看去就把女人看过来了。后来女人就乖乖的嫁给了他。现在他满眼睛晃动的都是东华家的大屋子,同时,他联想到说不定哪一天,白衣女人在外面走累了,自然还会回到这幢屋子里。
一个人,你用心就可以得到了,那么屋子还会得不到,何况还有一个随时会回来的白衣女人?德五的脸上放出红润润的油光。
“谁还记得东华家盖新房的时候,烧砖的临开窑前死了一个人的事情?”德五老话重提。
“真的是死了人么?”有人惊惊的说。
“听说是死过的,不过谁也没有见过。”一个人说。
“谁说的没有人见过?”德五不满意的说。
“我爹活着的时候说,那一天,我家里黄昏的时候跑丢了一只鸡。可把我爹找苦了。他细细找过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所以他很记得那一天的情况。他说,那一天天上是没有月光,可是到处找鸡的我爹清楚的知道,到半夜还没有睡的人,男人只有二老爷、东华他爹,另外的就是摸黑起来奶孩子的婆娘们了。”
“噢。”大家应了一声。
“过去的事情说不清楚,就不说了。可是这次,二老爷是在和东华一起喝酒的时候,不明不白的死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德五问大家。
“噢。”大家又应了一声。
“东华一家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这是不奇怪的。东华就是一个畜生!再说一件大家都清楚的,他自己的女人被送去了灵山,他就睡别人的女人。这就更可恨了。”
“东华太猖狂了。”有人在阴影里说。
“我女人就被他睡了,我和他势不两立。”德五干吼了一声。
“东华除了欺负人外,什么好处也没有。他应该是活到头了。”赵安说。
“噢。”大家说。
“不能留他了。”德五精神亢奋的说。
“是留不成了,谁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赵安在角落里说。
“等着看看嘛。”有人说。
没有人理他。大家的目不转睛的盯着德五蛊惑的脸。
德五的脸上亮闪闪的像一轮月亮,让人沉迷。大家都在想,德五真叫人惊讶,变化起来是那样的快,仿佛一口烟的工夫,他就已经变了,腰杆硬绑梆的挺了起来,说话都是理直气壮的无从辩驳。
“一不做二不休。不能留就是不能留,你们心软了,那不如杀了我。你们是不是想杀了我,而不是杀那头猪啊?你们就不能做一次好人吗?”德五说。
“噢,是噢。”
德五的肌肉收紧又放松下来。他终于听到了大家最后的应和。
那天晚上月光很亮。德五率先走了出去,接着街道上开始人影幢幢,匆匆忙忙的穿来穿去,他们没有说话,仿佛什么都是商量好的,人流像被河岸引导着的河水一样,流向东华家,又退潮一样的流了回来,最后再一点一点的分散离去,剩下一条空空的街道。
在乌鸦从夜空中惊惊飞过的时候,不知谁家的狗叫了几声。许多人从门里闪了出来,急匆匆穿过街道。他们来到鳖娃家的土门跟前。他们好像要商量什么事情。
东华死了。
那天晚上,所有的人都听见了东华家那一场可怕的响动。事后,却没有人提一句,也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许多人事后追想。只记得那时候,大家都睁大眼睛在黑暗里动作着,竖着耳朵捕捉着别人的动静。可还是谁也不知道,在他们里面中究竟是谁,在那种慌乱、黑暗的拥挤里,用什么方法弄死他的。而且当时东华的尸体随着人群的离去就失踪了。等河流下游传来有人看见一具模糊的尸体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多天,根本没有人再想费心去辨认一下。
德五向众人宣布休妻。
德五自作主张的搬进了东华家的大屋子。
德五站在屋厅的台阶上,歪着头看着院子角落里的那棵枯树,上面稀稀拉拉的落着几只乌鸦。他的耳朵莫名其妙的疼了起来。他突然记得在一个炎热的正午,东华曾经狠劲的扭着他的耳朵对他说,这棵枯树上的乌鸦将给住在这屋子里的人带来无可比拟的好运。这是一群最好的乌鸦。
德五脸上露出了痴痴的笑容,他仿佛又看见那个表情庄重的白衣女人,在月光明亮的夜晚赤luo着身子,在野地里展开双手的来回奔跑着,口里粗哑的发出乌鸦一般的叫声。
好乌鸦,好女人。德五喃喃自语。他希望可以尽快听到以前那种密密麻麻的乌鸦叫声。
他到底听见了乌鸦的声音。
那是许多天以后。那时候也是天刚亮的光景。院子一角的枯树枝桠上,不知什么时候起栖落下几十只铸铁一般的乌鸦。
那是一群羽毛明净、眼神锐利的乌鸦。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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