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来的砂穿过所有的记忆
谁都知道我在想你
风吹来的沙冥冥在哭泣
难道早就预言了分离
——题记
下了火车,我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绪向大山跑去。时候已经是阳春三月,远处的正是迎春花,在嫩叶的映衬下装扮了大山上那一排排的老坟。夏沙说她最喜欢迎春花。
听山里那些老者说,迎春花是被人插上去的,它生命力极强,几年来已经漫山遍野了。
四年前,我去了遥远的青岛读书,是夏沙给我传达山里最真诚的问候,她帮我爹娘给我写信,因为他们不曾上过学。就在那时侯,我知道了,大伙栽了苹果树,两年后又挖了;知道了刘叔家种油菜丰收了;还知道王伯家的母猪下了十三个猪娃,四叔下海去了,牛蛙结婚了,她在山脚下又发现一股泉水,流出来的水特别甜……还知道夏沙一直在等我……
城里总是太热闹,进了山,我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对宁静的追求是那么深刻。沿着山路走了好几圈,我竟然找不到回家的路。难道是大山变了吗?怎么会呢?夏沙没有说,因此绝对没有变,我坚信。四年,我整整思念了四年,爹说家里没有钱,就不要回家了,因此我没有回去,很听话的没有回去。但是“月是故乡明”,吃奶的羊羔羔怎么会忘记妈呀,即使他远行千里。每月十五,我都想着同一个问题——咱大山的月亮是不是也是圆的。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她夏沙会给我说一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呢?她会不会第一个出来迎接我呢?
心里越是急切双脚越是酸痛,越是酸痛心里就更加急切。是的,几年了,几年我都没有回大山了,看来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山娃,怎么走了这么一会儿就支持不住了,想当年,我和钢娃、夏沙他们一跑就是十几里山路,面不改色气不喘,现在呢?平生第一次的恐惧感袭上心头。
拖着沉重的步子,终于,我看见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村,它仍旧是那么和谐,祥和,晨雾中的它有一些飘渺,若不是几家炊烟笼罩,我还以为村民被人捉走了。有一点点凄凉,祥和的有一点可怕。我放慢了脚步,希望能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到底我想得到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愿一切都是我空虚的体现,就算是我不再是合格大山村民的不安。陌生的大山也不能给我它那神秘的感应。不觉中,我进入自己莫名其妙的幻觉中。
“程子,是你呀,真的是你吗,啊呀呀!我娃回来了,终于回来了。”老远许伯手里摇着鞭子,赶着几十只羊,冲着我喊。
思绪转回来,我激动的看着许伯,泪水一下子流出来了。
“是,是我,许伯你身子可好?怎么赶了这么多羊?”
许伯打量了我一番,高兴地合不上嘴,他还是满脸胡须的,皮肤晒的更红了,他说:“哦,噢,喔,像像,恩,不像,不像了,咱村终于出来一个大学生啦,我娃真有出息,将来挣大钱啦,离开这个穷地方。瞧,现在多像城里人,在城里见了,我都不敢认了,今儿个遇到先生了,哈哈……”
“许伯又开玩笑了,我不管怎么说都是山里娃,没有乡亲我能上学吗?”我笑着说着。
只见他身子健壮,虽然身子瘦小,但是精神异常。白了的几根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依旧穿着粗劳动布衣服,跟几年前没有什么两样,腰间照例用白布扎的紧紧的。许伯在我的印象中,总是笑嘻嘻的,很开朗,和蔼可亲的。手里老拿着烟斗,在几米外都能闻到烟味。他老人家打了一辈子光棍,只记得他很疼我和夏沙,有一次还给我们偷村长地里的西瓜,被人家的黑狗四眼硬是追了几十米咬了一口。今天他手上的青疤还在,暗红暗红地印在他磨的老茧的右手,因为他右手当时拿着西瓜就是不放。
“你看什么呀?我老了是吗?”许伯问我。
“没,没有,你怎么没有带烟斗呀,那不是你的命吗?”我奇怪的问。
“早戒啦。”
“戒了?”
“是呀,自从夏沙……”许伯没有说下去,连忙刹住话,没有看我,而是用鞭子赶着羊。
“夏沙怎么了?许伯,她怎么了?”我一惊,追问道。
“这个……这个……哎,其实也没有什么呀,只是她……喂,别跑。”许伯提着鞭子去追一只闯进人家麦地里的羊羔,顺便说道:“你回去问其他人吧!夏沙没有什么事!”说完,他赶着他的羊群走了,走得很快,生怕我赶上似的,我想应该是如此的。他走了,一会就消失了,可是他给我留下一个极大的可怕的想象空间。
我跑回家,见了父母,向他们二老道了福,娘说我饿了,转身给我做饭去了。爹只是让我一再的告诉他外面的事情,还有这么多年我的情况,最后说:“娃,家里都好,就不要往家里跑了,咱山里人穷,多亏村里的父老乡亲,你才能上高中,再上大学。村里有恩与咱,光村长你刘叔去年就给咱捐了五百块,这些不都是白给的吗?你可要知道报恩呀。爹没有念过书,可也知道这些,千万不要恩将仇报呀!”
“爹,我怎么会这么做呢?再说咱们和人家也没有深仇大恨。”
我苦笑着。爹不言了,只是看着我,用一种怪异的眼神,许久才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说完,转身往外走。
“爹。”
“恩。”
“我有事想问你。”
“我有事,老孙让我去他那儿,你先睡一下,等我回来了再说。”他头也不回的出去了。他走路有一点蹒跚,我默记在心里。
我走进厨房,直截了当地问妈:“娘,夏沙怎么样了?怎么你们都回避这个问题呢?”
“她,她呀,她好着哩。”妈还是忙她的,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娘,你骗我。”我喊道。
“没有,她只是变了,很好的,前几天还来过。”妈始终忙活着,在她看来忙活是最好的掩饰。
“那她变成什么了?”我追问。
“孩子,你要知恩图报呀。”
我一再追问着。妈停止了活,看着我,低声说:“她,孩子,她结婚了。”她声音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到,可是我听到了,听的一清二楚。莫名其妙,怎么会是这样,没有理由呀。她!结!婚!了!我的嘴唇在斗,不停的斗,半晌,我说不出一个字。不可能呀,她怎么会结婚呢?那我怎么办。
“孩子,你怎么了?”妈急了,摇着我喊:“你不要吓娘呀。”
“娘,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才二十岁,我们不是说好了,还要……”。泪水淹没了我的眼睛,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感觉天地都在转,知识转,一切都在轻飘,一切都虚无。本来很近的往事,一下子都转到天际,消失在苍穹。
后来,娘才断断续续对我说:“两年前,你刘叔托你许伯给他儿子钢娃说媒,谁都知道夏沙不会喜欢这个不务正业的小子的,正巧,你许伯要贷五千元的款买羊,你刘叔是村长,因此他没有办法拒绝,谁知道夏沙就同意了,起初我们都不信,直到她亲自说了才……哎,你许伯也可怜年轻时妻儿先后死了,一个人……”娘叹了口气,看着我。我疑惑了,心里琢磨着“她怎么就同意了呢?我们不是指腹为婚吗?”
娘继续说:“她也有她的苦衷呀,这孩子也是有思想的,谁不知道,出嫁那天她哭的多么伤心,死拉着车就是不下。”妈说着,哭了起来。
我不晓得自己怎么出了厨房,怎么进入睡眠,怎么迎客,一切都木然,这里是青岛还是大山,眼前是同学还是乡党,我分不清。记得夏沙曾说过她喜欢海,喜欢沙滩,她说一定要我给她送海那边的沙。
在家不知道呆了多久,或许两星期,终于又要回青岛了,跟回来时一样,我什么都没有带,伤心、不语。只有一串串酸泪滴在这座大山上。爹送出来只是说了一句话“娃,大学念完再回来,啊?”我点点头。
转过一个山头,父母、夏沙、村庄都消失在远方,飘渺、虚无、祥和。
天阴沉的可怕,其实这里一切都那么可怕,一张大网网住了这里出来的没有出来的每一个人,累的大家都气喘吁吁,或许是这网,大山才显得“祥和”,一种压抑的饿祥和。
突然,在我眼前站着一位姑娘,不应该是妇女,二十出头的年龄,却显得有一些苍老。她挺着臃肿的身躯,眼角挂着泪水,站在一排排旧坟的迎春花前。她本来很美,我只能这么说,现实无情。“程子哥……”,她哭了,失声大哭。我全身发抖着,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求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对不起你,我……”她哭得像一个孩子,其实她本来就是孩子,但是她承担了孩子所不能承担的事实。
“是不是我不上大学一切都不会发生?”我问道。
夏沙终于没有给我解释缘由,但是我知道一个女孩子所做的牺牲,所付出的一切。
两个月后,也就是我们择业的时候,我收到来自大山的信,信中说夏沙死于难产,第二天许伯也离奇去世了,他们两都葬在那一排排旧坟的最边,而夏沙就依偎在许伯旁……
这时,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了那首让我心醉的歌声:
你是我最苦涩的等待
让我欢喜又害怕未来
你最爱说你是一颗尘埃
偶而会恶作剧的飘进我眼里
宁愿我哭泣不让我爱你
你就真的像尘埃消失在风里……
听着音乐,我号哭起来,脑子接近空白……
一个月后,我带着自己的档案回到了大山,因为曾经我对夏沙说过我会知识改造大山。
本文已被编辑[朱文科]于2005-9-5 14:35:04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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