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峪乡位于县城西郊,属于城乡结合部,在全县诸乡镇中属于经济发达的少数几个乡镇之一。在这里工作的教师,大多属于被挤出城市但又不甘心,仍排队等待进城的那种,因而人际关系复杂。全乡人口五万多,乡驻地中心学校一处,其他共有村小七处。桃花峪小学在乡驻地北一公里,北边紧靠着桃花崮,东边是桃花河,小学就座落在山脚处。小学掩映在丛林中,屋舍俨然,环境优美,也是全乡最好的村小。初秋的桃花崮丛林没有了盛夏的蓊郁和葱茏,秋风拂过,丛林一夜间被点染了暗红和灰白的油彩,忧郁地披拂在小学教学楼的上方,有的批散在校园的树枝上,垂下来落到树林间的草丛间。
桃花峪小学四楼会议室里,全体教师正在参加优秀教师的选举。钱大通端坐在主[xi]台上,神态悠然,硕大的脑袋冬瓜般轻微摇动着,两只眼睛里的泥鳅此时端着头俯视着教师们。李生乾张罗着发票,带鱼般的身材,单薄、扁长,因习惯低头哈腰,背部形成了一个肉崮。他发完了老师的选票,然后恭敬地双手送到钱大通面前一张选票,又麻利地从上衣口袋掏出钢笔,以同样的姿势送给校长。
等钱大通从容地写完选票,李生乾已经把老师的选票收齐了,他同样恭敬地接过校长的选票。李生乾组织了前排的三位老师上台当众唱票,计票。周爱梅这时肥厚柿饼一样的脸上红扑扑的,眼睛里两只麻雀不安分地上下翻飞着。老王老师五十多岁了,灰黄、混浊的眼睛里从来都是漠然地低垂着,从十八岁就在桃花峪小学,一直干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被提名为县优秀教师的候选人。有几个年轻教师和他开玩笑,说我们就选你了,准备好私房钱等着请客吧,老王老师也只是苦笑了一下,轻微地摇摇头,秋风在他脸上过早地留下了枯草的颜色。
唱票进行到一半,主[xi]台的移动黑板上,周爱梅和老王老师的票数你追我赶,竞没有分出上下。李生乾有点坐不了住了,两颗板牙格外地显眼,紧张地把目光投向钱大通,钱大通也有点吃惊,但他还是坚信周爱梅最后一定超过老王老师,索性把头后仰靠在椅子背上,眼睛干脆就窝藏在肉团里,但两只耳朵警醒地搜寻着唱票的声音。
等到监票人最后高昂地报出,“周爱梅老师十五票,王洪儒老师十五票。”
会场里刚才还喧嚷嚷的,一下子寂静起来。大家一齐把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钱大通,等待着校长的安排。钱大通喧软的额头悄悄冒出了一层整齐、绒毛般的细汗,他知道此时他只能安排进行再一轮选举。他清了清嗓子,低沉着声音说道:“同志们,事实表明这两位老师是优秀的,我们选举的目的也是为了促进年轻教师的工作干劲,王洪儒老师一生甘作铺路石,托起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轻教师,我想,他在即将退休的今天仍能发扬甘为人梯,甘作铺路石的精神,作为一名校长,我钦佩他;周爱梅老师的成绩是骄人的,就她辅导的学生,曾经拿过市级大奖,当选优秀教师是当之无愧的,是有说服力的!老师们心里都比我清楚,我也就不再强调了,下面按照惯例,进行再一轮选举,请同志们慎重考虑,然后再写选票!”周爱梅刚才煞白的脸上稍稍有了血色,感激地对着主[xi]台点点头。李生乾刚才似被重击复又苏醒过来,他清楚他的今天都是眼前的校长一手提携的,他也必须为他鞍前马后才能保住他的职位。就如今天,他实在不知该怎么收场,他感觉到今天不同寻常,但他一人又不能在选票上写上十五个周爱梅的名字,该怎么办,李生乾的板牙完全暴露在唇外,惊慌的眼睛似在旷野里夺路奔逃的野兔,后边正追逐着矫健的猎狗,他的后背已经透着汗水。主[xi]台上,钱大通掏出手绢,手一抖动,手绢掉在地上,他尽量装出镇静的样子弯腰悄悄拾起,借机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会议室里似乎凝固了一般。周爱梅没有立即在选票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她板肉样的身体象生了跳蚤,通体不安,眼睛在左右两边巡视着,又努力地拉长脖子把眼睛射向前排,忽又掉转头把眼睛粘在后排的选票上,全然不顾松开的上衣,猩红的乳罩露出半边。她周围的同事也很配合,又的干脆抱起了臂膀,郑老师捅了捅身边的李老师,小声说:“再看,眼珠子掉了!”李老师会意地回答:“掉了,再安上,可就看不到了!”王洪儒坐在一边,呆呆的,教了三十多年的书,似乎今天才意识到自己是优秀教师,人梯,铺路石,不断回响在耳边,他胸腔里憋闷的象堵住了嘴巴和鼻子,又象不断鼓胀的气球,他粗糙的手扶在会议桌上,不停地颤抖着,鼻翼也和绛紫色的脸一样,只是透着细红的毛细血管,他想质问钱大通,老教师难道就甘为人梯,甘为铺路石,难道就不能当优秀教师?但是他马上又想到,万一闹僵了,自己马上退休的人了,何苦呢?王洪儒终于没有在选票上写什么,而是异常坚定地把选票窝了窝,垂着头把选票吞到嘴里,一滴泪叮当地敲响在会议桌上,他奶奶的,我不配当优秀教师,难道我就不能弃权吗?
李生乾收齐了选票,然后另外安排了三个老师上台唱票、计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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