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原来并不能从表面上来看，这个道理我从小就知道，但是真正明白它的含义却是最近的事情。

我在医院上班，每天就是和形形色色的病人打交道，每天要和生老病死打交道，总以为自己是个想得开的人，但是事实上还是有很多庸人自扰的窘迫。比如对于感情的执着，对于物质的渴求，对于友谊的计较，等等。最可笑的是还总是自以为是，总以为眼睛看到就是事实，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在我们科里住院，我想，我还会一直自以为是，眼睛有时也会失去聪的，原来有些事要用心听的。

说她是个女孩子，是因为她太年轻，只有23岁。事实上她已做了母亲，她的女儿刚刚5个月，而她的生命却已走到尽头了。她是因为头痛言语不利收往入院的，经检查是多发性脑肿瘤。原来她在没结婚的时候曾经流过产，是葡萄胎。也许是因为年少不经事，对身体总是有太多的不以为然，不痛不痒就以为没事。后来又不听从医生的话，没有到时间就怀孕了。却没料到生命却因此而埋下了祸根。

其实葡萄胎多属于绒癌，只要发现及时，治疗及时，是可以痊愈的。但是，这个年轻女孩子并没想到她会因此而将要失去生命。之前她也有些症状，也曾求医问药，但是她没有说出曾经流产的事，也许她是觉得不好意思。直至后来已经在我们这里查出了是癌症晚期了，经反复追问才知道这个事情，但是已经迟了，她的肺已经被癌细胞占据，脑子也同样是。这是个惨痛的教训，但是却无可挽回。

首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她的丈夫，还有女孩子的父母。而他们的反应是无论如何，那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给她治疗。

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也就没有什么可说了。然而，出乎人意料之外的，男方拒绝化疗，原因不是因为化疗的痛苦，而是因为男方不想拿钱出来给女孩子看病。也许是因为听医生说了，像女孩子这样的情形，所剩的时间没有多少了，没有了希望所以才会这样的。但是无论如何，那怕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行，而不是像这样直白的拒绝治疗。因为化疗需要家属签字，如果作为丈夫不肯签字，即使女孩子的父母也很为难。因为这个病情是一直瞒着女孩子的，如果在这个时候作为父母与男方有冲突，首先，伤害的人就是女孩子。女孩子很爱他，对他也很依赖。当时我们都很气愤，就劝她的父母自己签字也可以。很多事情并如定数，如果不化疗，对于她的父母来说，就是放弃对她生命的努力，真的有一天女孩子去世了，将会给他们带来多少沉重和悔恨的记忆，这比失去女儿更为残酷。这样的例子我们在病房见得太多了。

可是，女孩子的丈夫就是坚持不化疗。而大家除了悲伤更多的是义愤填膺。眼看着女孩子一天不如一天，身边的亲人除呵护倍至以外，并不能做什么。想必是女孩子也意识到自己的来日无多，所以也坚持要出院。记得出院的那一天，他的父母苍老了许多。

为此，我也难过了很长时间，想不到人世间还有如此绝情的丈夫。还有如此卑劣的人性。

后来，没多长时间，女孩子就去世了。据说，她死的时候很安详，且很有尊严，是死在她丈夫的怀中。这也是她的要求。可是我们医护人员却为她不值，因为她爱了不值得爱的人。

后来，后来，有一次，是深夜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值班，他带他们的小女儿来看急诊，孩子高热不退。想不到才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已苍老如斯。可是，孩子被照顾得很好，看上去干净，可爱，让人爱不释手。他说，因为认识我们，所以，就抱孩子到我们这里来，一直以来，他仍然记得我们曾经对她的种种关心，所在相信我们会帮他。

可是，我心里还是很生气，因为他的行为已经伤害了很多关心他妻子的人。曾经让我对人性如此失望。不管如何，孩子的病重要，很快就帮他们安顿好，孩子需要住院观察，而且也需要输液。也是因为是深夜，也许他感觉到我对他的敌意。终于他主动对我说事情的前因后果。下面是他说的话，我怕自己无法表达他的意思，所以只能记下来。

他说，医生，我知道我是个没文化的人，所以做事可能你们不理解。但是，我这样做也是本着良心的。虹和我夫妻一场，我不会忍心不管她的。自从她生病以后，我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她难过，我比她还难过。自从到你们这儿查出来是癌症晚期，我一个人不知道哭了多久。但是我是男人，我不能倒下，我还有孩子，还有虹的父母，我的父母都需要的照顾。我不只是虹一个亲人，还有其他亲人啊！

虹以前最怕打针吃药，与其让她活受罪去化疗，还不如让她最后过几天好日子。其实虹也知道自己的病了，她对我早有交代，要我照顾好孩子，还有她的父母。所以我别无选择，我不能劳民伤财。化疗固然可以给虹带来一些希望，但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就多了一份生的艰难。

我们家里早已没有多少钱了，如果化疗，虹的父母必定会拿出钱来，可是，这无疑往水里扔。没有用啊！

自从虹回家以后，他的父母因为生气再也没有上门，这样也好，免得他们看到虹最后的样子伤心难过。与其让他们为死者伤心，还不如让我一个承担所有悲伤。现在他们恨我，这样也好，至少他们不会太伤心。而我还是要很好的活着，因为囡囡还小。等以后孩子长大了，我还是会让孩子认他们的。

听完他的话，我很震惊，老实说，对于像他们这样来自生活底层的人，我总以为他们是思想想狭隘的。我从来没有想到在这样朴素的话语下还包含着如此高尚的思想境界。当然，对他来说，只是出于一种考虑之后的本能来做事，并无其它炫耀的成分。可是他给我带来的震撼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现在想想，很多时候我们做事总是为了事情的表面，很少能想到最根本的问题。比如，我们生气，那是因为他的做法有背于我们正常的思维，所以我们不能接受。如果，如果我们坚信这人世间是有着真爱的，那么不难想到他这样做的真正用义。

一直以来，我总是以为人与人之间缺少真正的爱，现在看来，我们这此自以为是的人，因为付出没有得到回报，就厌世疾俗，与苍老的他相比，我们又何其渺小啊！

爱是什么？爱就是付出而不需要回报；爱就是相信人与人之间，必定是有着真情的，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最佳表达的方式。爱，就是眼睛看不见心会看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