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邓文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漫无目的的胡窜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他来到一条河流边沿。他又饥又渴,就蹲在河边喝水。他看见,在清亮的河水表面出现了一张两眼深陷的脸,上面密布的空虚衰败变换不定。一时间,他神情有些恍惚,对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倍感迷惑不解。他沉思了片刻,渐渐忘记了以前发生的事情。
他在感到肚子很饿的同时,想起他似乎应该去找三槐。接着他又记起现在的三槐应该在去灵山的途中。他想他应该马上去找三槐,想到这一点他心里莫名的感到一股温暖。他辨认好方向,抡开胳膊,想一只跌跌撞撞的怪鸟沿着风吹的方向疾走如飞。
东华他们刚刚在路边休息了好一阵子,又再次上路的时候,邓文的头就从河东的山凹里冒了出来。他们继续朝前走,表情漠然。
邓文远远的就开始热切的盯着那人那车那马,见他们没有等待的意思,他感到他们太没道理。他鼓着气加快步伐,匆匆的从后面赶了上来。
“哎!”邓文喊了一声。
白衣女人回过头去,于是东华和德五也回过头去看着邓文。邓文加紧朝前冲了几步。
“你干扯着嗓子叫唤什么?”德五说。
“我叫你哩。”邓文说。
“我有什么好叫的?”德五说。
“有见人不打招呼的吗?我说哎!”邓文说。
“你吃多了?”德五说。
“你才吃多了。”邓文说,“我一天一夜净喝水了。”
“饿了你还这么大的声音?”德五说。
“我肚子里有气!”邓文说。
“让我摸摸你肚子。”德五说着就要摸。
“摸你女人的肚子去。”邓文说。他飞快的看了马车上的女人一眼。
“你毬操的真是什么都敢做。”东华突然说。他伸手就甩了一巴掌在邓文的脖子上。邓文跳了起来。
“我什么也没有做。”邓文说。
“我怎么今天一看见你就想揍你呢。”东华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说。
“这是什么话?你这是什么话?我就快累死了,你还说这样的话。”邓文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一直退到马车跟前。他又扫了车上的女人一眼。他愣住了。女人在对着他微笑。他慌忙向东华笑了一下。
“你们也是去灵山?”邓文说,“我跟你们同路。”
“我去找三槐。”邓文又看了女人一眼。
“你知道我们一定要去那里吗?”东华说。
“我管毬。反正也是同路。”邓文说。
“我们不要你,你没有什么用处的。”东华说。
“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人都敢杀了。”邓文说。
“我只知道你除了会偷看裤裆子外,就会尿裤裆。”德五说。
“墙缝里看人哩。你信不信我一个黑手把你弄没了,转回去就去弄你婆娘?”他又看了女人一眼。
“滚!”东华提高了声音说。
“我要去找三槐,我饿了。”邓文苦着脸说。
“你自己去,我们不要你跟着。”德五说。
“三槐的婆娘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了。你们说说,我是不是应该去说一声?可是我饿了。”邓文说。
“就算你说了句人话,让你跟着吧。给他拿吃的。”东华说。
“他能作什么?牵马吗?”德五说。
“看你说的。先给点吃的。”邓文说。
就这么,他们重新上路。邓文牵着缰绳在前面,德五低着头走在车尾,东华背着手远远的相跟在后。
东华想着邓文的话就直皱眉头,不断地向天空翻白眼。东华感到这么走在路上很心烦。他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停住脚步,不由自主的转了几个圈,从背后看着那两个人聚精会神的护卫在马车前后,越走越远。
后来,德五和邓文准备找地方住夜时,才发现东华不见了。他们四处张望,结果只看见山巅有一只独眼一样的月亮,冷冷冷清清的盯着他们,阴郁而不祥。
十四
离灵山不远了,东华不在,他们就走得随意起来,一路上只要有合适的地方,他们就停下来休息。
正午很热,眼睛前面的太阳光剧烈的晃动着。他们赶紧找了一棵大树,在树的阴影里迫不及待的闭上眼睛。白衣女人不动声色的盘腿坐在木板车上,凝望远方。
德五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了女人绷得很紧的侧影。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尖有一股苦苦的味道。他看了看邓文,他正蜷缩成一团的倒在一块岩石后面。他爬起来,走到马车跟前。
“你要喝水吗?”德五说。
“东华走了,他不管你了。”德五又说。
女人好像充耳不闻,身子一动不动。
“东华真的不要你了,你还不信?”德五说。
邓文悄然睁开眼,他用手袖轻轻的抹了抹脸上的口水痕迹和灰土。
“东华不是好东西,我说。”德五继续向女人说着,说得很诚恳。“你要是不愿意去灵山,我重新带你去一个地方,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德五听见了一阵响动。他回头一看,邓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背后了。德五有些宽容的笑笑。
“这女人可怜,要多开解开解她,也许就好了。”德五对邓文说,“要不你来试试。”
邓文文一脸无所谓的笑容,高深莫测。
“你来说,你来说。”德五说。他从邓文跟前侧了过去。
邓文收起笑容,貌似诚恳的看着德五那张油腻腻的脸。他突然想往德五脸上吐一口。
“你来说,你来说。”德五这么说。
邓文侧过头,他感到唾液已爬上舌头尖了。可他没吐。
邓文没吐出那口唾沫,因为他看见女人正转过头来。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邓文,幽深的眼睛里面好像大有深意。她轻轻的舒展身子,紧绷绷的胸脯使邓文心里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的肚子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下坠感。
然后,邓文很快的就转身跑了,一溜烟的窜进了矮树林后面。
“妹子,你坐好。我们开始走了。”德五对女人说。
德五牵起缰绳就走,一边走,一边想起东华说过的话。
“德五,你知道你们家里什么最宝贝?不是你养的鸡,也不是你的毬,是你女人的大腿最宝贝。”
“怎么不等我?”邓文追上来的时候,德五已经满头大汗了。他正在斜着眼睛看女人在车上一颠一颠的两条腿。
“怎么不等我?”邓文说。
“你臭哄哄的,我们只有走了。”德五说。
邓文接过缰绳,德五紧紧贴在车的另一侧走着。
“我女人的大腿比你女人的大腿宝贝。我不信。”德五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
他眼睛望着前面,手斜斜的落在身边女人的脚脖子上,然后小心翼翼的顺腿往上摸。他突然跳了一下,手落下的时候,又顺着女人的大腿往下捋。
“怎么啦?怎么啦?”邓文侧回头喊着。
“她会坐麻了腿,东华叫我随时替她捏捏。”德五也喊着。他在女人的大腿上狠狠捏了一吧。
女人低下头,德五给女人笑了一下。
邓文把缰绳甩在辕上,绕过身子,拽着德五的胳膊,把他从车一侧揪了出来。德五打了个趔趄,还是很得意。
天黑的时候,在光秃秃的山坡上,他们找到一个很浅的山洞落脚,于是,人和马都有些无精打采。
德五凑近邓文的耳边,才张嘴,一股浓烈的口气逼得邓文几乎惊骇得跳了起来。
“你见过狐狸精吗?”德五对邓文说。
“你婆娘就是狐狸精,害人精!”邓文扭着头。
“毬。狐狸精的大腿那个才叫嫩滑结实。”德五说。
“我看也没什么好。”邓文说。
“你知道个毬。”德五说。
“你就会胡谝哟。”邓文说。
“我亲手捏过。”德五说。
“你胡谝个毬。”邓文说。
邓文根本不把他萎缩的德五放在眼里。
“你就知道爬在地上偷看女人撒尿的屁股,一股骚味。你闻过真正的女人的味吗?你知道什么是皮肤滑如凝脂,气息清香的狐狸精吗?你知道个毬。”德五不屑的说。
邓文瞪圆了眼珠子,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他看见德五把头仰得老高,眼睛却鼓碌碌的斜瞟着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女人。
邓文也转过头去直直的看着那个女人,德五的话强烈的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他要从德五的口里抢一口,好好教训教训德五。他暗暗下了一次决心。
那天晚上月光黯淡,德五躺在地上一直竖着耳朵,听马匹在附近的草地上缓缓地咀嚼着草料,打着喷嚏,滴着尿。他胡乱的翻了几回身子。最后他趴在女人的耳朵跟前给女人说:“东华不要你了,那么我要你。”
女人古怪的一笑,突然抡圆胳膊,手掌重重地准确落在德五的脸上。德五想喊叫一声。德五捂着半个脸,没喊出声来。他没想到女人会有反应。这事情太突然了。他怔怔的望着女人。女人恢复了木着脸的表情。她好像什么事也没做过。她好像看不见眼前就在蹲坐着一个吃惊得眼珠子快要瞪出来的人。
德五听见身后响起一声悄声讥笑,然后又听见一串轻微的鼓掌声。他拧过头一看,邓文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了。德五有些生气,他感到随时习惯偷窥的邓文太不要脸了。
德五对着邓文黑乎乎的脸要哭一样的正想发作。倏然一阵尖厉的鸣叫从黑暗深处直往他们的心里钻来。
“嘎啦,嘎啦,嘎啦啦……”
“是不是有人来了。”邓文说。
“快到目的地了,可千万别死人才好。”德五像自言自语。
那一夜谁都没有睡好。邓文不一会就起身去外面撒尿,德五时不时哼起了一种颤颤惊惊的小调。
只有女人似睡非睡的一声不吭。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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