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与宗教大致离不开两个基本内容:创世纪和造人。在西方无论是希腊神话抑或是各种形式的宗教神话,创世纪和造人其实是一根藤上的结出的果实,是一种互为印证的关系。在中国,创世纪和造人神话却源出多头,并不是由一个人或神来完成的。
希腊神话中对这些内容的表述与《圣经》相仿佛,描述得较为详尽的还是《圣经》:上帝最初创造天地时,地还没有形状,混浊一片。上帝在这样的混沌状态中开始他的创世与造人:在第一天里,他创造了光明和黑暗;第二天创造了天空和水;第三天将地和海分开,地上出现了青草、蔬菜和果实;第四天则确定季节和岁月,创造太阳和月亮;第五天创造了海洋里和天空中的种种生命;第六天则创造了陆地上的生命以及人类。由此可见在西方,创世纪传说和造人神话是不可与分的。
在我们民族则迥乎不同。开天辟地这一盛举是由盘古来完成的,创造人类的伟大使命则是由女娲女神来完成的,有着明确的分工。令人倍觉诧异的是开天辟地这一神话无疑起源于父系氏族公社时期,而女娲造人无疑起源于母系氏族公社时期。按照自然界的规律应该是先有创世纪尔后始造人,若果真如斯在中国则可能是先有造人说,之后才有了创世纪神话。“我思故我在” !这种不同的神话渊源统一于我们的民族长河中,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历史文化之丰富,包涵容纳了不同历史时期的文明起源。
中国神话与西方神话的根本区别并不在于这种表述上的差异,它实则反映了一种民族精神的差异性。
首先说说创世纪。
在西方,无论是希腊神话传说还是宗教传说,世界毋庸置疑只能是由神祗创造的,排除任何其他的选择性和可能性。也正因此,上帝便具有了掌控整个世界的权威。在中国,盘古开天辟地的深刻意义不仅在于他以血肉之躯支撑,屹立于天地之间,隔开了天与地,而且也在于他在完成这一伟大的成就之后却又不惜牺牲生命化身而为日月星辰,山脉河流,花草树木。这位为了创造世界而不惜牺牲生命的神,我们甚至完全可以把他当成是一个人来看待,因为他也如同人一样有着生命的最终归宿——“天若有情天亦老”。我们也可以藉此说这一世界就是由人创造的,“人定胜天”。中国古代的哲学家何以特别推崇“人定胜天”,此即为明证也,这则神话的诞生说明我们民族已经完成了这种民族心理的沉淀。事实上在我们这个国度宗教很难象西方那样居于十分显著的统治地位也是同这种哲学思想息息相关的。我们的先祖、我们的民族既然特别推崇“人定胜天”的思想,这里的“天”也可以看作是神,换言之就是“人定胜‘神’”,那么我们也就并不是那么特别的需要一个具有绝对权威的神来统驭绝大多数人的世俗生活了。宗教需要塑造一个控制欲望极其强烈的神,它无时不在,全知全能,而勇于作出自我牺牲、无论在现世还是在神话境界中都销声匿迹的盘古自然是无法再担负这样的任务的。因此这则神话绝不可能成为一种宗教的起源,并不能一味以儒家思想不提倡“神力怪论”所致,但是它却再鲜明不过地反映了一种伟大的民族信仰,即敢于创造,也敢于牺牲。
次则谈谈造人。
西方之上帝者,男性也,其造人神话源自于奴隶社会及其以后的历史阶段,贫富分化已出现,社会矛盾日趋尖锐,人心惟危,世事艰涩。反映在其造人传说中便是种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性。不能想象耳提面命生活在上帝所创造的伊甸园中的人类始祖居然也无法抵御种种之诱惑,因其不可避免的堕落被发配至充满罪恶的滚滚红尘之中;早在造人之初上帝便对人类充满了戒备心理,他并不愿相信他所创造的人类,那一片长满禁果的智慧林便成了惩罚人类的试金石,成全了他对人类的种种惩罚。可悲复可叹的是饱经磨难的亚当和夏娃的后世子孙们仍没能全面吸取这一深刻教训。待罪之身的人类根本无从摆脱其固有的劣根性而积重难返。“我们的罪多么深重,我们的心多么顽固”!倍感失望的上帝终至不惜用浩浩洪荒惩治整个人类了——撇开对神的敬仰而言,不得不承认上帝乃是有文字记载以来最大的恐怖主义者。“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甚至还要累及无辜的各种飞禽走兽都被一并无情地毁灭掉。可惜的是当时没有一位绿色和平主义者能表示自己的极度愤慨,阻止这样罪恶滔天的行径。万幸的是还有个叫做诺亚的愣头青,居然能被这位喜怒无常的人类主宰所悦纳。人类这才得以苟延残喘、承继香火,真正是命悬一线啊!同样不能想象的是经历了这样深重的惩罚,况且人类也是无一例外地继承于这样一位为上帝所宠幸的先祖的,人类的劣根性该当要有所改观了,人类的悲惨命运也应当有个终了之时了吧。呜呼,上帝的以儆效尤看来如同最初造人一样注定要遭到如出一辙的失败。当是时也,上帝是再也无计可施了,只能故伎重施,再次对人类作最后的惩诫,宣判人类的末日的到来……不知道这一次上帝是否还会再次派出他的著名的方舟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是诺亚再世,他将再不会踏上这样的一艘令人伤感而又宿命的小船了——因为他并不能担当起拯救人类的历史使命。如此说来上帝造人有着很不成功的一面!
女娲造人者,想来起源于历史较为久远的存在大同理想的母系氏族阶段,作为人类的创造者,女娲从来就没有对人类的诞生表现出任何的失望之情,她不仅创造了人类,更在天崩地摧,人类惨遭灭顶之灾的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炼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鳖之足以立四极”,真正地成为了与人类同呼吸共命运的保护神。她不会运用莫名其妙的处罚来确立和巩固自己不可一世的地位,相反却要帮助人类战胜这关乎整个人类滔天的洪水。女娲,是一位慈祥的母亲,是一位英雄,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象征,女娲补天之精神是民族精神的一种极好写照。至于后世之禅让,大同理想,儒家思想等等,莫不与此一脉相承。
从哲学的意味来说,《圣经》宣扬的是一种“人之初,性本恶”的思潮,而中国的这一类神话则表达的是一种“人之初,性本善”的思想。无论是宣扬“性本恶”还是“性本善”本质上并无高下之分,而且也没有很绝对的定律,不过仅就开天辟地和女娲造人这两则神话故事而言却表达了中华民族一种生生不息的信仰和追求,它使得人性的善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本能,而不是一种利益的考量。
本文已被编辑[漠孤寒]于2005-9-4 17:05:2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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