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色

文/碧海澜

一

我喜欢把手插在裤袋里，竖起衣领，低着头走路。通常女孩子是不用这个姿势走路的。有人说我在耍帅，也有人说我孤傲。其实我都没有，我只是在想心事。我想心事的时候是不理人的，我为此得罪了不少的人。于是，我渐渐的成了一个寂寞的女子。

寂寞没什么不好。有朋友又怎么样？无非是凑在一起对某人或某事评头论足家常里短一番。酸溜溜的，即浪费口水，又没气质。

工作时间我不谈私事，非工作时间我除了晃在超级市场接受物质刺激，大多是呆在我的小房子里。别人看我是一个无聊透顶，关在屋子里发霉的霉女，但实际上我很享受一个人的空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孤芳自赏一阵子；趴在书桌上，在横格纸上镜花水月的感叹一番；临王羲之的《兰亭续》，在生宣上龙飞凤舞半个钟。之后，观望着那些只有我一个人才认识的“书法”，读着那一页页只有我一个人才悟得透的古怪文字，看着镜子中只有我一个人认为是有性格的脸，我真的很有成就感。我感觉我是这个世界上稀有的道德情操都无比高尚的孤冷清高的才女。可别人说我是神精病来着。

我就一个人这么孤单的过日了。我几乎不怎么给家里人打电话，我用最原始的办法让他们知道我在想什么，又省钱，又可以不必听他们反反复复的那几句唠叨话。

又有人说我冷血，我怎么冷血了，我不过是害怕麻烦，害怕说多了会想家。我是想家，天天想回家，可我现在不能回家，在我没成功之前，我没脸见江东的父老乡亲。

一个女子说成功，未免可笑。天知道我真的就是那个可笑之人。我有理想，我想造就我的不平凡，可至今我仍是那么平凡，平平凡凡。

我不知道自己要那些虚名干什么，但我就是想要。可能是有些东西真的是要得到之后，才知道它有多无所谓，我是女人中的异类，我快做不成女人了。

女人一辈子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嫁个好丈夫。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真太俗不可奈。什么样的丈夫是好丈夫？所有结过婚的女人整天抱怨自己丈夫的不是如数家珍。只有别人的丈夫才是好丈夫。如此一来，女人一辈子都做不成一件成功的事了。

所以说做女人难，做有理想的女人就更难。现在的年头，女人靠自己不如靠男人。女人谈理想，就像男人谈六he*c*，谈得头头是道，最后永远中不了奖。

我也不是没想过找个长期饭票，然后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女人该做的事。可我这个人天生脸皮薄，看不得别人的脸色，要我伸手问男人要钱花，不如给我一刀来得痛快。做女人做成我这个样子，真是！

话说回来，依目前的状况，我充其量是个漠视世事，有棱有角的黄毛丫头，距离女人，我还有一段路要走。

每个第一次出现在我视线里的男子，我都吓意识的横量与他的可能性。十秒钟后，心中已有答案。可每一次到最后，好东西都不是我的。或许是我桃花命真的差了那么一点点，也或许是我身边高手太多。

我太性格了，什么类型的男孩子才配得上我呢？谁才是真命天子呢？如此这般安慰自己，我一个人没人温暖的日子就好过许多。我坚定不移的相信，最后出场的才是我的王子。

二

年有余，一个与我势不两立的男子。我最不愿意听他说话，如果我前世是一个气球，那么他铁定是根要命的针。

他说，你看你一天什么样子，一年到头蹬着一双跑步鞋，穿衣服一点品都没有，不是休闲就是牛仔，一辈子梳着个马尾辫，你凭哪一点说自己是女孩子，你又凭哪一点吸引男人？怪不得整天丧着个脸，好像全世界人民都跟你有杀父之仇似的。

你看他，多烦人。人家越是忌讳什么，他越说什么，还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穿跑步鞋怎么了？上次在街上遇见扒手，要不穿着七寸的高跟鞋，我能追六条街把钱包抢回来吗？说我没品，他才没品呢。我的衣服件件都是有名有姓的；没有男朋友没人追的女生不能不笑吗？没事我老咧着嘴呵呵笑，人家还以为我是白痴呢。

我说你闭上嘴吧，你再说话信不信我毒哑你。他真的就闭上嘴，脸个那个表情，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你什么表情？你这个表情什么意思？拜托你以后不管是在公司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看到我，就绕开走。我发誓这是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哼！越是道貌岸然的女人，私生活越是混乱。表面上正正经经的，假装清高。好端端的免费宿舍不住，跑到外面租房子，谁知道关上房门你屋子里是几个人。

听听，听听！这么三八的男人，谁见过这么三八的男人！年有余！我真想上去撕烂他那张贱嘴。忍奈！我是有修养的淑女，我不才不屑就这样给他激怒。为了我的理想，我忍他。

我还是像过去一样固守着自己的天地过日子，只是多一个我要时刻留意的男人。我其实是有点看不起他的，他经常跟公司里不同的女同事约会，还不知耻的到处做宣传。他肯定知道我看不起他，我确定的我眼神把我的心意表达得很明显很明显。

他被公认为大众情人，他被办公室的女同事做话题的机率很高。虽然我从不参与那种无聊的讨论。他很会哄女人，他知道女人在什么时候喜欢听什么样的话。可他从来都没说过一句好听的话给我听，这也是我烦他的主要原因，我不是女人吗？他为什么就不能说几句甜言蜜语哄我开心一下，我也有女人的虚荣心的。又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庸俗男人。

三

每个周日，我都会去图书馆看书。这是我的固节目。如果我的世界没有音乐和书，那我还有什么好活的。这个周日，我想看场电影。

散开长发，化个淡装，换身洋裙，我也是不想像中的那么差。哪个少女不怀春呢，我也很想有人疼有人爱，但像我这样性情古怪的女子，我都受不了我自己，又有哪个男人受得了我？

我说过我不靠任何人，我靠我自己，女儿也当自强。在一片思绪乱飞间，电影结束了。电影是什么名字，一个半钟我都看了什么，这会儿全没印象。当我要离开时，该死的年有余站在那边，露着一排白牙。

我真的想在这个时候发生地震或是火山爆发什么的天灾，然后所有人就在这一刻全部死掉。余有年走过来，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样子夸张得让人想就地海扁他一顿。快从实招来，奸夫在哪？我吐血！我忍了他好久了。我还没出手，泪先不争气的涌了出来。我转身的瞬间，模糊的眼睛好似看到他错愕的表情，我不想知道那代表什么，我逃离了现场。

我不开心的时候，喜欢逛超级市场。可能是货架上一排一排的新东西，给我充实不寂寞的感觉。女人再坚强，到底还是女人。我从来不肯承认自己软弱，不承认自己怕孤单。我拼命的读书写字，无非是添塞这些寂寞的空间。我决不承认，我是一个不肯面对现实的人。

离开超级市场时，我恢复了往日的淡然。走到我房子楼下，该死的年有余站在那。我想躲起来。可我为什么要躲他？我当没看见他，把头别向一边与他擦身而过。

你今天很漂亮。

我的脚步僵在楼梯半空。他怎么这么讨厌，站在那已经够讨厌了，还说这样讨厌的话。

年有余！你够了吧！你看不出来我烦你吗？我已经处处躲着你了，你还找上门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你真的烦我，就不会那么再意我的话。你想知道我干什么吗？我想追你。

找死！我又发誓了，我不会再理这个信口开河，无理取闹，没事找事的坏人。真是邪门了好端端的，说什么追……

回到房子里，我被他乱了思绪。这绝对不可以。我集中精力，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眼前晃来晃去的，全是那个讨厌的人，那句讨厌的话。不可能的，那是我看不起的人，我怎么会为了一个我跟本就看不起的人心律不齐呢？

我可能是太久没人追了，现在突然跑出来一个说追我，我肯定乱了阵脚。冷静！冷静！任何人也别想影响到我。

四

我开始不那么想成功了，就算侥幸给我写出一本倡销书，那又能怎么样呢？我还是我，还是一样孤单的过日子，这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这难到就是我最后想要的生活吗？

我的想法每天都在变，原来我也不是那么执著的一个人，我也三心两意，我也会变。连我都是俗人，我又有什么权力要求别人的行为？我不断的退让，只是死也不承认对他动了心。

年有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在公司里的桃色新闻，可以写厚厚的一本言情小说了。你怀着什么鬼胎，休想逃过我的法眼。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哼！我就用这个态度跟他讲话。可是难到我真的就希望他知难而退吗？还是希望他越挫越勇。我搞不清自己的心思，我只是不相信大众情人会喜欢上我。每一次到最后好东西都不会是我的。

他完全不以为然。你干什么走路老低着头？地上有钱给你捡吗？还有你那个手，天天放到裤袋里，你是不是很冻手？冻手就戴手套。你衣服领子竖那么老高干嘛？怕人非礼吗？谁会非礼你这种人。拜托你关在屋子里发霉的时候，用一点点的时间，对着镜子设计一下自己的造型。

开玩笑，我什么造型又和你有关系？你管我什么造型，我喜欢。总比你油头粉面的像个小白脸一样要好得多。我真为自己最后这句话自豪。他一定大受打击，回家自我检讨上一阵子。

年有余这次真的有点撑不过去了，他生气了。他说你什么造型当然和我有关系，你原本是个文静的淑女。偏偏弄得不伦不类的样子，怎么做我女朋友。

谁要做女朋友了，你还要不要脸。我没力气再和这种人周旋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给他吃掉。

原来爱情也是可以陪养的。我从16岁开始写爱情小说，到现在我竟不知道爱情是可以陪养的。我做人真有这么失败吗？

回到我的房子里，我失神又失眠。我想不通一些事情，却想起一句唐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些天我是有些茶饭不思，我瘦了。我为谁憔悴？是那个讨厌的年有余吗？

唉！年有余，想到他的名子，我又心律不齐了。

我打电话到公司请假，我说我病了。其实我不是真的病，是我以为自己病了。我窝在床上，肚子饿得咕咕叫，可就是不想下床弄东西吃，我是故意这样孽待自己的。然后我就真的病了，这时如果有人煮碗白粥给我吃，我会感动得嫁给他。这时我才发现，寂寞不好，三三两两的朋友坐在一起吃吃花生，喝喝茶，随心所欲地东家长，西家短的聊上半天，也挺生活的。可我这么孤僻，这么不容易接近，脾气怪得要死，有人愿意理我才怪。

我做人真失败！我在床上一个人静静的流眼泪，静静的忏悔。

我怀疑我听到的敲门声是幻觉，这幻觉太真了。我甚至听到了年有余那讨厌的声音。我打开门，年有余站在门口。我零乱的头发，惨白的脸，而泪痕仍在眼角。我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心疼。

我吃了药，躺在床上，一会儿便没了知觉。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失去警惕。当我醒来时，房子里漂着香味，我的喉咙干得说不出一个字。我披上件外衣，下了床，在厨房门口，我看到年有余拿着勺子，扎着我的“好太太”围裙，在为我煮粥。

我长这么大，除了我爸爸，还没有一个男人这么细心的为我煮东西吃。他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回过头，对我笑笑，其实他也没有我说的那么讨厌吧。记得我初见他的前十秒，我认为我和他是有可能的。

马上就有得吃了，你先回床上盖好被子，再等一会。我真的乖乖的回到床上，盖好被子。一会儿，他端着一碗白粥走到我床边，拉了一条椅子坐下。

你家里可真穷，除了米，什么都没有。本来想露一手让你开开眼的，现在只有一碗白粥，你就凑合吃点吧，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我盯盯的看着他，不去接他递过来的热粥，我在想，这是不是最后出场的人。

他说怎么了？他伸手摸摸我的额头，退烧了。他松了一口气。然后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吹了又吹，不烫了，可以吃了，一会吃完东西，再睡一觉，明天保证精神百倍。要我喂你吗？我摇摇头，从被子里抽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粥，他看着我一口一口的把粥吃光，终于放心了。他把碗收走，拿到厨房里洗干净，摘下我的围裙，走回到我床边，现在我该功成身退了。

陪我聊聊天好吗？从来没朋友跟我聊天。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这么好，我会误会的。他不置可否的笑笑，坐在我身边。我知道你是一个用文字表达自己的女孩子，你跟其他的女孩子是不一样的。你没自信，又拼命的想证明自己，所以你一直不断的努力，你相信，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会成功。其实你很在意别人怎么看你，你的冷傲清高，都是你刻意伪装出来的，你怕别人看不起你。

我听得想哭。你怎么会知道我这么多的事？这些事如果你不说，我想连我都不知道。他说你当然不知道，你一直在逃避现实，你想做一个完美的人，其实这个世界个没谁是完美的。

你的爱情小说写得很棒。

你怎么又知道？你偷看我写的东西！

我不是偷看，你一叠手稿放在那里，我顺便看了几页。太理想了，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理想的爱情，你对爱情的奢望太高，所以我说你一定没谈过恋爱。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聊天了，我想睡了。我滑进被子里，闭上眼睛。他真是破坏气氛，他总是在不烦人的时候，自己变烦人。

那你休息吧，不过零晨三点的时候，要起来吃药。还有，要多想想我，想想我说的话。

我就闭着眼睛在那里不说话。他叹了口气，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刚刚你问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好，我还没有回答你，因为，我曾经和你一样寂寞。

他说完就走了。这虽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却令我看他的眼光有了变化。零晨三点的时候，我的闹钟强硬的把我从梦中拉起，一定又是他干的。我起床吃了药，倒在床上，竟没了睡眠。

五

三天之后，我换上了洋装，穿上高跟鞋，顶着洋娃娃式的发型，来到公司。公司里的人都以为大白天见鬼了。我对每一个人微笑，我从他们眼光里除了看到差异，还看到了惊艳。

我带了一盒西饼一盒小蛋糕，请办公室的同事吃，并因我从前的孤傲，正重的向他们道歉。他们很快就原谅了我，还关心我的发型是在哪家店做的，洋装是什么品牌的。原来我也可以很受欢迎的，我答应今天下班后请他们吃火锅，唱k。他们简直把我当女神一样，有朋友真好。

我给我家乡的父母打了一个电话，我听得出他们的声音有些颤抖，写信虽然可以写很多字，可哪比得上他们听到自己女儿的声音来得开心。我答应他们，今年过年，一定回家。

年有余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

烧坏脑子了？他开玩笑道。是被人洗脑了。我笑逐颜开的回答。

谢谢你。我真诚的道谢。

谢人家有这么拿嘴谢的吗？他还是那个死样子，不过我不讨厌了，反而还有点喜欢。

那里有西饼和蛋糕。我指着那片残骸。他摇遥头。

那晚上我请吃火锅，唱k，大不了算上你一份。他还是摇摇头。

那你想怎么样嘛。

星期天的时候，陪我逛街，看电影，吃饭。

到时再说吧。

我偷笑，写了那么多爱情小说，终于有机会好好经营一下我的爱情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