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眉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记忆，当她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具有了某种通灵的能力，而且，一个魂灵如影随形的跟着她。她在拼命的找寻记忆，拼命的摆脱随她而来的灵魂，但是，一切并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记忆不是别人或是自己口中的一句话，而是一段内心深处的回忆，要逃避，就只能失去它；要掩盖，就得受到内心的煎熬，和灵魂的折磨……

一个人试图忘记过去，必将受到良心的谴责和灵魂的折磨，那么，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忘却了历史，将会……

故事分两个结局，从第七章开始不同，这是其中第一个结局，韩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真切的忏悔，从而得到了谅解和成功，重新拥有了幸福生活（如同德国对过去的忏悔一样）。而另一个结局则相反，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如果日本依然保持那样的态度，那么不但会受到自己民族灵魂的谴责，同时将会遭受更多的反感直至唾弃……

一、昨夜

韩眉醒来的时候，看到医院白花花的墙壁，她赶到脑子里一片彻骨的疼痛，努力想记起什么来，但是没有，她重新闭上双眼，试图想起什么来。

响起的是一阵脚步声，有人在她耳边说：“已经三天了，还没有醒过来，你说不会有事吧？”另一个人说：“当然不会，王医生已经说了，这两天就会醒，也就是一般的车祸而已。”

韩眉心里想：我是发生了车祸，所以才在医院，但是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两个护士正在给旁边的老太太输液，口中随便说着什么。

韩眉轻声问：“护士，这是什么医院？”一个护士转身来，说：“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晕过去几天了，这是大华医院，你等着，我叫医生过来给你检查一下。你的家人呢，怎么这几天一直没有看到他们。”

韩眉说：“我记不起来了，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是谁把我送来的？车祸，什么样的车祸？”护士说：“你慢慢就会想起来的，我现在不和你说了，我还有事，小红，你去叫王医生过来检查一下。”

另一个护士出了门。韩眉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不知自己叫什么名字，如同初生的婴儿一样，没有回忆。

不一会一个中年人过来，在她头上摸了两下，说：“我给你作一个脑电图，如果没问题，今天就可以出院了。”韩眉急忙拉住他的手说：“医生，我什么都不能记起来。”

王医生说：“这个我也没办法，是正常现象，慢慢会恢复的，还没有药物和仪器能够帮你恢复记忆。你的脑组织受到严重损坏。”

做完脑电图，王医生拿过一份报告，说：“放心，没有什么后遗症，所有的症状都消除了，慢慢的就会恢复记忆，你可以出院了。”

韩眉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她在医院等着家人来接她。

没有多久，她的父母就过来了，韩眉赶快站起来，说：“你们……是我的爸爸妈妈吗？”那对中年夫妇急忙点头说：“对对，我们，我们来接你了。”韩眉问：“我……我叫什么名字。”爸爸说：“韩眉，你叫韩眉。”

韩眉看着慈祥的父母，心里觉得很踏实。

下了出租车，来到家里，妈妈赶快去做饭，爸爸替她打开房间，看着陌生的一切，她觉得有股暖流袭上心里。爸爸拍着她的肩膀，说：“不要紧，以后我会慢慢把你的事情讲给你听，没有关系，我们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

韩眉笑着说：“谢谢爸爸。”爸爸看着她，笑着说：“傻孩子。先睡一会吧，一会，我们叫你吃饭，你妈妈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土豆饼。”韩眉说：“不，我现在就想知道好多事情，我最喜欢吃土豆饼吗？”

爸爸坐下来，说：“对，眉眉最喜欢土豆条加上鸡蛋和面粉作的土豆饼了，从你会吃东西开始，你就喜欢土豆，还有鸡蛋。”韩眉笑说：“是吗？爸爸说得我现在就想吃了，好像闻到土豆的味道。好香啊。”

爸爸拍拍她的肩膀，说：“你小的时候最听话了，总是帮着妈妈削土豆皮，还有调鸡蛋，加面粉。”韩眉笑说：“我原来那么喜欢作家务活啊，爸爸。”

爸爸笑着，看着她，关切的说：“你是爸爸妈妈最心爱的孩子，也是爸爸妈妈最听话的孩子，爸爸妈妈看到你和原来一样，真的太高兴了……”说着眼角有了泪痕。韩眉急忙说：“爸爸，你……我现在没事了，你看，我已经好了，我一点都不觉得疼，我会永远都在爸爸的身边，我会永远都陪着爸爸妈妈，不会让你们着急，不会让你们伤心……”

妈妈过来笑着说：“乖孩子，你爸爸是高兴，你没事了，我们都高兴，高兴也可以哭啊，老天爷真是太好了，我们……我们都……都太高兴了。”韩眉说：“我开帮妈妈调鸡蛋……”她刚走到前面去，也不知为什么，妈妈手中的碗被她碰到了地上，她急忙去捡，一边说：“妈妈，你别管，我来扫地，我……”

妈妈一边收拾，一边说：“妈妈自己来，眉眉要多休息。”

韩眉觉得有些奇怪，看着四周陌生的一切，这就是自己的家吗？不愿到医院来接自己的父母，为何对自己这么关心？

她躺在床上，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昨天以前的事情，不过转眼今夜已经成了昨夜，天明了，又是一天。

二、校园

尽管一夜没有休息好，韩眉还是早早的起床，她正在收拾床铺，父亲进屋说：“眉眉不要太辛苦了，今天去学校好吗？”韩眉说：“好，不过，爸，我不知道学校在哪里。我什么都记不得了。”爸爸说：“不要紧，以后，我们慢慢告诉你，……”说完叹说：“要是你能记起来就好了，你以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功课也很好，不过虽然你不能记起，你还是一样的聪明，你会慢慢和以前一样的，我和你妈也会把你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妈妈一面准备早餐，一边说：“眉眉，快吃早餐，你爸爸知道的不多，我可全都知道，你最爱帮妈妈干活了，又是个朴素、听话的孩子，学校的人都夸你，我们每次看到你，都高兴得不得了。”

韩眉一笑，开心的说：“我还以为我不听话呢，只要是听话的孩子，就好了，我就不用担心爸爸妈妈不要我了！”爸爸和妈妈忽然沉默了一下，妈妈急忙递来一碗豆浆，说：“快喝，不要多说了，一家子人，说这些害不害羞，你啊，只有小时候上幼儿园，才让爸爸妈妈送你，上了小学，就不再让我们送了，人家都说我们家眉眉最听话了。”

韩眉心里忽然觉得很甜蜜，说：“明天我知道学校在哪里了，也不会让爸爸送我了。我会好好读书的，说不定在那里，看到整天在一起的同学，就想起来了，那时候，就不会再麻烦爸爸妈妈了。”

爸爸说：“爸爸高兴，只要看到眉眉和以前一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韩眉和父亲来到学校，学校离家也就十分钟的公交车路程，下了车，走了几百米便到了校门，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象，可是刚一走进学校，她就觉得别人看着她那让她几乎不寒而栗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她身上，她紧紧贴着父亲的手臂，说：“爸，他们怎么这样看我？”

爸爸赶紧说：“他们听说你出了车祸，可能觉得奇怪，你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来上课了，这些孩子，肯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不要管，以后日子久了，他们就会和以前一样了。”

韩眉点点头，来到高二（四）班，看着似乎有些印象的教室大门，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朦胧中看到自己似乎趾高气昂的走进了教室。

爸爸帮她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她坐了下来，感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她向众人扫了一眼，大家就都低头看书，有的还故意低声读着，就像是在念经一样。

韩眉看着爸爸离开，心里忽然有些失落和害怕，她恐惧的看着四周的人，没有人和她聊天，甚至旁边那个女生都离她很远一样，她忽然觉得全身一阵冰凉，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

教室立刻静了下来，目光都看着她。她呆呆的回过神来，看着老师走进教室，让大家打开书本。她茫然的随便翻着一本书，觉得上面的文字还是能够认识，但是就是想不起别的东西，甚至不知老师讲的是哪一门课。

就这样很难受的听完一次课，同学们都出去玩了，韩眉孤单的坐在座位上，她以为自己能够想起什么来，没想到仍然最多只有模糊的印象，不过她感觉自己一定不是一个尖子生，因为老师从开始到最后都没有关注过她，似乎她就是空气一样。

忽然她觉得有个人在对面走廊上远远的看着自己，她转头看去，只见宽阔的走廊上，葡萄架下传来欢声笑语，那人群中已经没有了关注她的目光，她又觉得身后有谁在看着自己，似乎又来到了冰窟之中，似乎就要窒息，她拼命的挣扎着起身来，四下里看着，教室里空荡荡的，她想：难道平时教室也没有人吗？

她来到走廊上，只见所有的教室都有人，只有自己的教室一个人都没有，而走廊上的人看着她，都远远的避开，目光之中，让她感到比身在冰窟中更难受。

她正在想着什么，忽然撞着了一个人，她下意识的说：“对不起！”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穿着黑西装的老师，长得高高大大的，老师愣了一下，问：“你是韩眉？”韩眉点头说：“我是，老师，我记不得你是……”

老师说：“我是木老师，是你们政治老师，下节课就是你们的课了。”韩眉低声说：“木老师，我，……他们……”

木老师四处一看，说：“喔，你好久没有回来，他们和你不熟了，慢慢来，怎么样，听过课没有，能听懂吗？”韩眉摇头说：“听不懂。”木老师来到窗户边，说：“慢慢来，你以前学习很好的，特别是政治，只要你肯动脑筋，肯下功夫，就算全部忘记，也会学得很好的。”韩眉看着木老师，小心翼翼的说：“木老师，我真的是一个学习很好的学生吗？”

木老师转头看着她，笑说：“怎么？没有自信？要有自信，这样才是新世纪的学生嘛！”看着木老师的微笑，她忽然觉得心里很开心，木老师是那种阳光的，健康的，青春的，同时又是友善俊朗的大哥哥，多少让韩眉冷冰冰的心有了一点点感触。

她认真的记着笔记，奇怪自己为什么记得写字，却对过去的事情一点记忆都没有。下课后，木老师朝着她一笑，走到她跟前，问：“能听懂吗？”

韩眉点头高兴的说：“能，谢谢你，木老师！”

木老师笑着说：“看到你和以前一样，我真高兴，还是那句话，慢慢来！”

韩眉心里说：我一定要慢慢来！

木老师走后，她发现教室又没了人。

中午放学的时候，爸爸过来看她，父女二人在学校外面的小餐馆吃饭，爸爸一边吃，一边说：“现在的学生都是这样，压力大，明年就是高考，他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觉得你可能已经忘记了以前的知识，和你一起没有进步，所以不理你。不过眉眉不要急，你会学得很好的，我们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诉你，还有，要是学不走，我们帮你转个学校，到高一去读。”

韩眉想到木老师的微笑，和那句“慢慢来。”甜甜的笑着说：“不，我先试一下，说不定在这样的环境中，我还能很快恢复记忆呢。”

爸爸点头说：“眉眉真听话，我记得你每天都学到很晚，每次考试成绩都很好，医生说你可能失去记忆的时候，我和你妈都傻了，……”一边拉着她的手，说：“只要努力，我们慢慢来！”

韩眉开心的笑了起来，爸爸送过来一个小洋娃娃，说：“你最喜欢的，拿着。”韩眉高兴的拿着，说：“我很喜欢吗？真的太好看了，洋娃娃！”一边爱不释手的看着，忽然那洋娃娃开口凶狠的说：“你把我忘了吗？快让我进来！”

韩眉全身一颤，爸爸问：“怎么了？”韩眉看着那在空中摇动的洋娃娃，说：“没事。好像想到了什么。”爸爸急忙问：“什么？”

韩眉笑说：“想到我很喜欢洋娃娃的事情。”

下午爸爸来接她，她说：“我已经记了回去的路，你给我的钱我可以坐车的，爸爸以后不要来接我了。”

爸爸笑着说：“这几天你不熟悉，你妈今天下班早，正在做饭呢！”

韩眉回到家急忙帮妈妈洗菜，吃完饭又抢着洗碗，妈妈不住的说着“不要累坏了你的身子，你快坐下。”韩眉认真的说：“你们上班那么辛苦，以后我要多作一点事情。我可不是一个小公主！”

爸爸看着她笑，然后起来说：“看来啊，你们母子连心，我来干。”一家人在厨房里笑着干活。

干完活，爸爸打开电视，说：“眉眉，你最喜欢的动画片喔，好久没有看了，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韩眉看着动画片，一边笑，一边吃着妈妈端来的水果，说：“有爸爸妈妈真好，就算记不起来，你们也能讲出来。”

看完动画片，韩眉就到房间学习，房间很干净，她记得昨天还没有很多洋娃娃的，今天屋子里已经摆了好多个洋娃娃，各种各样，她摸着那柔柔的毛，心想这就是我以前最喜欢的东西。

一直看书到了晚上十二点，妈妈敲门进来，送来糕点和水果，让她不要学习太晚，韩眉说：“不行，语文和政治还要好一点，数学，英语和物理我真的记不得了，我要多看看，明天去问老师。”

妈妈说：“你会很快想起来的，别太累了。”妈妈一边帮她收拾书桌，她这才吃了点东西，洗漱完后上床睡觉。

半夜忽然醒来，迷迷糊糊的上了厕所，回到房间，正要往床上躺去，忽然一惊，因为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白色的衣服，散乱的头发，她揉揉眼睛，那人忽然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她，那眼睛一下子如同脸那么大，她吓得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再起身来看，床上似乎什么都没有。

她胆战心惊的看着空空的床，小心翼翼的上了床，心里想着刚才一定是学习晚了的错觉。

第二天爸爸再要送她，她再三推却，一个人到了学校。

她到了学校教室的门口，忽然又想到自己趾高气昂走进教室的情景，自己以前是因为学习好而那么自信吗？她呆呆的看着门口，缓缓走了进去，只见所有的人一下子都开始读书，她来到桌前，看到桌子四周的位置都没有人坐，她将书包放进抽屉，却怎么也放不进去，低头一看，里面有很多垃圾，她抬起头，所有的人本来都看着她，但一见她抬头，就都若无其事的读书。

她将那些石头纸屑一点点掏了出来，忽然大叫一声，原来一包纸里掉出来的居然是臭醺醺的屎，她尖叫一声，来到走廊上，看到一个老师进了门，她赶忙进去，只见大家已经起立，她来到桌前，呆呆的看着地上散乱的一切，坐在旁边一个位置，一直等到下课才拿来扫把扫地，而老师已经看到，却根本没有管，依然在那里回答学生的问题，等她扫完之后，抬头一看，教室里已经没有一个人。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说：“她们都不喜欢你，来，到我这里来！”

她猛地回身，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那眼睛一下子变得占满了整张脸，眼睛里是韩眉惊恐的脸色，她大叫了一声，闭上双眼，只听到那声音似乎继续在说：“来吧，到我这里来吧！”

三、回忆

忽然身上有人一拍，她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只见木老师笑着看着自己，说：“怎么了，没事吧。”韩眉勉强使自己心神镇定，说：“没事。刚才我……有点头晕。”

木老师说：“不要急，同学们会接受你的，现在的学生，都有点脾气。”韩眉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课上韩眉看着木老师，他魁梧的身体，爽朗的笑容，生动的讲解，和飒爽的动作，都映入她的眼帘，她也只能认真的听完他的课。到了下一节英语，那老教师不紧不慢的说着，下面吵成一团，韩眉也能隐隐觉得这老师讲得不太好，不能受到尊重。

他正在将幻灯上的选择题一个个讲解，下面的人都很踊跃的吵着回答，老师高兴的说：“都说得很对。”一个男生故意说：“老师，你看嘛，每个正确答案下面都有一个小黑点，你看嘛！”

韩眉清楚一定是老师怕讲错，可能是为了面子，又不能把答案写在上面，因此做了一个小标记，不过被发现了，这应该是一件丢人的事情。老师讪讪的说：“好，下一个题目！”那男生不依不饶的说：“老师，选a，你看，a下面有一个点！”

老师的脸都红了，韩眉不由一笑，忽然想：我对这些事情都有一点印象，为什么对上面的单词却一点印象都没有？我真是一个学习不错的人吗？

中午最后一堂课是语文，那也是一个老教师，他滔滔不绝的讲解让韩眉如痴如醉，不过对他引经据典的介绍韩眉还不太理解，不过这是一堂愉快的课程，至少自己能学到一点东西，不像数学英语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她如同一个孤魂一样的在学校走着，没有人答理她，她想：难道我在这里一个朋友也没有吗？

忽然眼前碰到一个人，她身上的书也都掉到地上，她赶忙说：“对不起。”那人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长发一甩，便离开了，韩眉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一种委屈的感觉涌了上来。等她来到教室的时候，人一看她来，就都走了。

她放下书，看到外面没有人，他们很多人都在教室睡觉，而这间教室，却根本没有人。

她睡了一阵，在悄无人声中起来，来到厕所，刚一蹲下，忽然一盆水从上面劈头泼来，她尖叫一声，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阵刺耳的笑声传来。

她无助的走出厕所，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她不敢回家，只好在楼梯间下面蹲着，泪水无声而落。

忽然她觉得身边有一个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男生站在她身边，那不是他们班上的，是一个帅帅的还有些忧郁的男生。

他动了一下嘴唇，支支吾吾的说：“你要不要擦一擦？”说着递过来一块白手巾。韩眉看着他的手，好半天那人收回手，说：“我……我走了！”

韩眉看着他逃离的身影，怔怔的呆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臭水也干了，她来到教室，下午的三节课便开始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子一样，因为身边好几个座位都没有人，所以又似乎在一个与世隔绝的荒岛。

下课后，她刚来到车站旁边的小巷子里，忽然前面呼啦拉来了十几个人，男生居多，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其中一个一撮黄发的人上来说：“三妹，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韩眉继续往前走着，那人拦住她，说：“怎么，三妹，看不起哥们？”旁边一群人笑了起来，放学的同学见了，都远远的避开，韩眉说：“你们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们！”

黄发青年调笑着说：“是不错，好朴素的衣裳啊，不错，不错，咱们三妹换品味了。”韩眉挣脱他的手，往前直冲而去，一群人将她围住，三三两两的说：“走，咱们老地方见！”

韩眉正要说话，忽然手上被人一拉，跟着那人跑了起来，后面那群人追了出来，他们已经穿过了街道，来到对面。

那群人没有追过来，韩眉看着他们，又看着身边的男生，就是在楼梯下看到的那个，她问：“为什么？”男生说：“他们，他们是一群无赖，不要管他们。”

韩眉问：“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男生说：“知道。”韩眉低下头，那人说：“我叫南振。”

韩眉点点头，仍然没有抬起头，南振忽然说：“该坐车回去了。”韩眉上了车，看着南振，忽然打开窗户，问：“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振一笑，说：“你是个聪明，善良，听话的孩子，大家都喜欢你。”车缓缓而动，南振说：“你现在想不起来，以后会慢慢想起来的，不要紧，慢慢来……”

她看着跟在车下的南振，想着那句慢慢来，这是在这个学校唯一要她慢慢来的同学。直到车子转了弯，他停了下来，韩眉才拉着扶手，看着窗外的一切，似乎已经不再灰暗。

她回到家赶快回去换衣服，刚打开衣柜，她忽然有些惊讶，因为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新的，我以前的衣服呢？她心里想：难道爸爸妈妈都扔了吗？这都是新买的。

她和以前一样帮妈妈干活，一家人吃饭，她开始看动画片，然后学习到十二点。

妈妈进来劝她睡了，她也觉得真困，刚躺下不久就睡去了。

忽然觉得一阵哭声传来，她起床来，觉得那哭声是从外面传来，来到客厅门口，她听得分明，是从门外传来。

她有些身不由己的打开门，只见一个低着头的女孩在墙角捂着脸哭，她赶忙问：“小妹妹，你怎么不回家？”女孩低低抽泣着：“我找不到家，没有我住的地方。”韩眉有些同情的说：“那，……那你爸爸妈妈在哪里？”

女孩声音忽然有些阴冷，也不再哭泣，同时也变得老练，“爸爸妈妈只是暂时的家，你今生永远的家，是你的肉体，让你的灵魂和意志，感觉和回忆乃至思维能够寄身的地方。”

韩眉一呆，低下头说：“小妹妹，你说什么！”

那女孩忽然猛地起来，一下子往她身体扑来，口中狠狠的说：“我说我没有家！你听不到吗？”

韩眉只觉全身一颤，隐约看到她的样子，就像自己看着镜子一样，转眼那女孩已经似乎穿破她的身体，韩眉尖叫一声，从床上起来，原来是一个梦。

她正在一边抹汗，一边喘着粗气，忽然一声冷笑传来，她转头一看，只见书桌旁边的镜子前站了一个人，对着镜子说：“没错，没错！”

那声音和那女孩最后的声音一样，老练，阴狠，还有一种冰冷的毒辣。

韩眉惊恐的说：“你是什么人？你是谁？”

她拼命的往床的一头缩去，那人一步步走来，真的就如同镜子中的自己一样，那人面无表情的说：“我是谁，我是谁……”忽然声音一狠：“你说我是谁！”身子一下又朝韩眉扑来，韩眉觉得身体又是一震，猛地从床上醒来，原来这时才从梦中醒来。

她抬起头，四下里看着，夜寂静无声，没有半点动静，那镜子前也是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她来到学校，学校门口站着南振，她有些无精打采，但看到他就好了许多，两个人一起走进学校，南振说：“你知道吗？以前我一直和你一起走进这个校门，我们教室就在你们隔壁，我比你晚点到，晚了大约……五秒钟。”

韩眉一笑，看着四周依然异样的刺眼的目光，说：“是吗？那我要谢谢你了。”南振说：“同学之间，不要客气。对了，你肯定已经忘记了以前学的东西，以后每次放学，我都到你家里一起学一个小时，周末我们也一起学习，好不好？”

韩眉笑说：“好啊，太好了！”

南振来到韩眉教室门口，韩眉转头看着南振，脑中浮现的还是自己一个人趾高气昂进入教室的样子，他转头看着南振缓缓走进教室，这才走到座位旁边，这次桌兜里没有杂物，但四周依然没有人。

韩眉孤单的坐在那里，忽然身边有人拍了她一下，她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女同学，她赶忙起来，笑了一下，那女同学问：“你是韩眉吗？”韩眉点点头，疑惑的看着那个女同学。那人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韩眉摇摇头，那女同学啪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感到一种火辣辣的疼痛，那女同学回头叫着，你们看，她不还手！

韩眉捂着脸，轻轻问：“为什么？”

那女同学哼了一声，转过头来盯着她，说：“谁知道你是人是鬼，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会是个鬼吧，……”又回头看着同学们，说：“都说她死了，连脑髓都流完了，怎么可能活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死了！”

韩眉惶恐的看着四周，觉得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忽然袭满全身，后面一个女生忽然指着她身后说：“你们看！”大家看去，韩眉也渐渐转头，只见阳光从窗户射来，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披头散发，而自己的头发却明明是马尾辫！

一个人大叫起来：“鬼，她真的是鬼！”

教室里忽然没有了人，韩眉惊恐的看着四周，看着那披头散发的影子，呆呆的站在那里不敢动一分一毫，眼泪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忽然身后有人说：“怎么了，不要听他们的谣言。”

她回头来，只见木老师走了进来，她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木老师拍拍她的肩膀，说：“好了，都长大了，不要在教室里哭。”

韩眉说：“我的，我的影子！”木老师奇怪的说：“怎么了，影子怎么了？”韩眉转过头去，只见影子是好好的，和自己一模一样，这时教室外面忽然有个女生举着一蓬假发进来，来到韩眉前面，一举，韩眉立时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影子，她虽然有些气愤，却也不再惊恐。

木老师转过身来，说：“韩眉同学现在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你们大家应该帮助她，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现在要重新开始，记住你们是同学，是朋友，你们都是接受国家正规教育的好学生，凡事没有素质的事情，都不能发生在你们身上。以后要让她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幸福的，快乐的事情，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我就当作是一个恶作剧。”

韩眉看着走上讲台的木老师，觉得他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光辉。

尽管如此，下课后她还是孤独的一个人，南振来到她身边，说：“能听懂吗？”韩眉一笑，南振说：“要是以前，老师还没讲，你就已经学过了。”韩眉轻轻说：“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什么都没有。”

南振安慰说：“来点开心的事情，来，送给你！”韩眉看着他手里拿出的一个中国结，听他说：“你最喜欢的中国结！”韩眉问：“我最喜欢吗？”南振说：“是啊，你说这名字就很舒服……”

韩眉接在手上，说：“我好喜欢。”

南振说：“中午我请你吃你最喜欢的羊肉粉。”韩眉笑了笑，说：“我们以前怎么认识的？”南振抿了一下嘴唇，想了想，说：“很简单啊，我来报名的时候遇到你，你梳着两个小辫子，还是个小姑娘，我跟你问路，你说我也是高一的，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韩眉想了想，说：“以后就天天见面了？”

南振说：“是的，没有分文理科以前，我们是一个班啊，我就坐在你的后面，经常和你一起讨论问题，而且，上课的时候，你不知道，我们讨论问题，还被老师狠狠的盯着呢，你就坐在这个位置，我在这里……”

韩眉看着南振兴高采烈的比划着，看着那两个空空的位置，心里拼命的想着，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淡淡的说：“好像都忘了。”

南振说：“我可以告诉你啊，你想问题的时候，总是喜欢这样咬着笔头，看着天花板，然后很快把题目算好，我们都嫉妒你，还有，你……你喜欢听古典音乐，经常和人讨论古典音乐，对，多听听古筝，说不定会想起什么——不过不用急，可以重新来，因为你有，”他郑重的看着她说“慧根！”

韩眉心里问着自己，什么是慧根。

两个人不觉间就聊到了上课，南振就回去上课去了。

他们中午来到外面一家人很多的羊肉粉馆，一边吃，南振一边说：“我们以前经常坐在那个位置，今天被人坐了，你总是催我，想早点回去看书，离开了书，似乎你就不能生存。对了，你喜欢看古典诗词，对五四以后的书，一点兴趣都没有。”

韩眉说：“我没有这样的书。”

南振一怔，说：“谁说的，我那里还放了几本呢，是你借给我的，可能你自己的没有找到吧。”

韩眉好想有个人能把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自己，可是每个人都是零星的说一点片断，而似乎根本没人想好好的把事情说通透，是不是人生本就如此，三言两语也是说出来，长篇大段也不能尽全。

他们离开粉馆，刚来到街上，忽然看到一个女孩过街，车一下子停了下来，但还是没有来得及，那女孩就这样倒在街上，立刻围了一大堆人，韩眉好奇的看了一眼，忽然见到那女孩拔开人群走了过来，来到她面前，用她在梦里听到的老练、冰冷的声音说：“不错，不错，……”韩眉问：“你……你没事吧。”

那女孩忽然用那相同的声音大叫起来，“让我进来……”如同梦里一样要穿过她的身体，她大叫一声，南振拉着她问：“怎么了？”她回过神来，看着四周，问：“刚才……”

南振叹说：“一个横穿马路的小女孩，这学校门口也不能开太快啊！唉，可惜……”

韩眉拉着他的手，看着围着的人群，很明显那女孩一直在里面。

进了教室，韩眉开始看书，南振拿了一本《全唐诗》过来，说：“你的。”韩眉拿在手上，南振说：“刚买来就给我借去了，你忘了，我们在西西弗买的。”韩眉一愣，南振已经离开，韩眉看着几个趴在桌上睡觉的同学，又回过头来，看着书。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她也跟着教室里的人到了操场上，只见顶楼上一个人高高的站着，挥舞着双手叫着救命，像是疯了一样。下面的人大叫着，有人准备了气垫，有人到楼上去劝，她就在一个随时可以从十楼跌下来的位置。

韩眉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忽然看到那人身边有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对着自己笑，接着那人一推，将那女生推下楼去，落到气垫上。

大家都以为虚惊一场，可是仔细一看，那女孩早已经断了气，韩眉也看到了那个女孩，正是早上打自己一巴掌的那个。

她忽然看到那人身上起来一个白色的人影，转头对着她做了一个扼着人脖子的姿势，她觉得浑身一惊，只听一个大人说：“她在空中就已经死了，好像，好像是被人扼着脖子，断了气。”

韩眉想到她叫着救命的样子，忽然想她是不想死的，是谁杀了她，那个人影是鬼吗？一定是，不然还会是什么？这是梦吗？为什么这不是梦？

她来到教室，教室里没有人，只有一种更加阴森的气氛，她坐在座位上，忽然身后有人拍着她，她转身一看，什么人都没有，她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叫着：“你是什么东西，一天到晚跟着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出来，你说清楚！”

教室里什么回音都没有，只是听到脚步声传来，有几个人已经来到教室，看着韩眉，一个个怒气冲冲。

韩眉不能忍受这可怕的目光，她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来到学校最寂静的一角，在垃圾场边坐着，这里当然没人来，只有一个收垃圾的老婆婆。

韩眉看着她将易拉罐和矿泉水瓶子都放在一个袋子里，然后来到树荫下坐着。韩眉转头向另一个方向看去，那老太婆忽然说：“同学。”

韩眉转过头，老太婆说：“同学，刚才死了个人不是？”

韩眉点头，老太婆叹说：“唉，太阴星当头，群鬼作乱，这地方不能呆了。”

韩眉看着那老太婆，老太婆说：“你不知道啊，这个地方啊，以前被日本人一把火烧了，现在都是些鬼，被压在下边，我每天都能听到他们在叫唤，在挣扎，你看这天。”韩眉抬头看去，天依然那么阴沉。

老太婆说：“太阴星当头啊，太阳星运势太衰，你看，人还会死的，说不定，那些个鬼都混进来，你搞不清楚，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韩眉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老太婆说：“你看你后面。”韩眉转身一看，后面果然站了一个白影，韩眉往上看着，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站在那里，她一惊，说：“你，你怎么披头散发，……”那人说：“我的头发没地方放。”

韩眉说：“你不知道梳在后面？”

那人说：“怎么梳！”忽然转过头来，另一面也是一张脸，一样的披散着头发，韩眉尖叫一声，站了起来，只见老太婆已经不见，她回头看去，那个双面人也不见了。

是不是梦，她觉得自己只是被梦困扰着。

四、迷惘

放学后，她没有等南振，而是自己离开，来到外面，等了一会车，车迟迟没有来，倒是身后有一个女孩过来说：“你是韩眉姐姐吗？”

韩眉点头说：“你是谁？”那女孩可能也就只有十五六岁，比韩眉还小点，她一本正经的说：“我找你有事，我们到那边去说。”

韩眉和她来到一个小巷子里，女孩说：“我叫阿名。”韩眉问：“这就是你的名字吗？”阿名说：“是我在江湖上的名字。”韩眉不解的说：“江湖？”

阿名说：“对，我要找十三哥。”

韩眉摇头说：“你不要找我，我已经够头晕了。”

阿名说：“你就是十三哥身边的人，你一定能介绍我去见十三哥的，我一定要报仇雪恨，就算作她的小妾，我也……”

韩眉说：“你说的是什么事情，现在哪还有这些事，你在上学吗？”阿名说：“我就是隔壁学校的，我说的就是现在的事情，你知道我们学校，那帮人都是有钱有势的，我就是他们欺负的对象，以后，我要欺负他们。韩眉姐，你是有名的三妹姐，没有人敢动你，你帮帮我好吗？”

韩眉摇头说：“不行，这不可能，我不认识什么十三哥，你认错人了，而且，我也不可能看着你这样，你这是堕落，知道吗？虽然贞操和清白并不是女人必须恪守的，但是基本的道德和伦理应该有。你……”

阿名不屑的说：“我才不在乎，为什么我们穷就要被欺负，我要劫富济贫，这是天经地义的，三妹姐是不是嫌我不够真诚，不够大胆，我马上就去找一个人来，搞定他！”

韩眉急忙拉着她说：“你站住，不要去，会后悔的，女孩子不管有什么委屈，都要用正当的手段，你可以找老师，老师是不会看着学生被欺负的。要是每个人因为穷就要劫富济贫，因为受到一点不公平的待遇就要放弃正当的前途，那这个世界就完了！我……我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是你不要这样好吗？”

阿名看着她，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大不了自立门户。”韩眉正要说话，阿名已经哼了一声就走了，韩眉正要叫着，忽然看到一双脚，她愣在那里，慢慢抬起头，不错，果然是一双脚，在空中摇晃，那多次在梦境和幻觉里出现的女孩低头看着自己，说：“现在走不了了吧！”一道闪电打来，韩眉跌跌撞撞慌不择路的逃着，不时回头，见那个女孩一直笑着跟在后面，乌云滚滚，大雨顷刻下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是在巷子里来回的跑着，忽然一个人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说：“你怎么了，你……”

她抬起头一看，是南振，她大哭起来，南振说：“没事，你怎么来这里了？”韩眉问：“你呢，你……”

南振说：“我家就在上面。”

韩眉点了点头，南振说：“到我家里去坐坐，换件衣服吧。”

韩眉摇了摇头，来到外面街上，坐了车回去。

爸爸也从外面回来，说：“我到学校去了，你已经回来了，没带伞，快换衣服。”

韩眉刚换上衣服，忽然回头看到脏衣服就这样挂在空中，没有任何凭借，像是穿在一个透明人身上一样，韩眉吓得差点叫出来，退到门边，再看时，衣服明明是掉到地上的。

她来到外面，妈妈说：“来来来，下雨了，来吃你最喜欢的牛肉蒸笼。”

韩眉问：“我喜欢羊肉粉吗？”

爸爸一愣，说：“羊肉，你不是说吃了长青春豆吗？”妈妈说：“喜欢明天早餐就给你做。”韩眉说：“不是，我随便说说。”忽然黯然说：“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爸爸说：“喔，不要紧，我们知道，你喜欢吃苹果，我说的是水果，还有桔子，对了，荔枝你最喜欢；你还喜欢喝……”妈妈说：“算了，不要一下子说那么多，眉眉。不要急，这些都是小事，只要像以前一样，高兴点，爸爸妈妈陪你的时间那么多，总会让你和以前一样的。快吃饭！”

韩眉感到一股暖流涌了上来，如同初生的婴儿吸收到母乳一样温润。

她边吃边说：“我是不是有个好朋友，叫南振？”

爸爸一愣，看着妈妈，说：“是不是他们学校理科的第一名？”妈妈说：“好像是。”爸爸说：“是，那就是了，认识了吗？什么时候叫来家里，一起学习功课啊。”

韩眉说：“他倒是这样说，可是我怕我学不进去。”

妈妈说：“不要怕，就算你学不进去，也不会影响到他的。一个人学，又什么都不懂，是不行的，我和你爸说，给你找个家教，每周补几次课，你的同学来了，还可以一起听听，可以互相帮助。”

韩眉来到学校，南振依然等在门口，韩眉说：“以前你到过我家里吗？”南振说：“以前，我……我，去过。”韩眉说：“我妈给我找了个家教，我觉得我肯定还是听不懂，你没事的话，到我家里帮我学习好吗？”

南振笑说：“没问题，以前咱们就是互相学习啊。”韩眉说：“你是第一名？”南振说：“你也差不多。”

韩眉笑着进了教室，似乎已经淡忘了对于以前那个走进教室的自己的记忆。

只是同学的目光更加凌厉而冰冷，忽然那天举着假发的女孩子站起来，喝道：“韩眉，你是不是鬼？”韩眉闷声走到座位前，那个女生冲过来，一把抓着她，说：“你就是个鬼，活着的时候折磨我们，现在死了，还要害死我们！我们变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忽然有人说：“有的鬼是出不来的，你要是成了鬼，被压在十八层地狱，怎么出来！”只见是收垃圾的婆婆，那女同学大声说：“神经病，我们在早读！”

婆婆嘿嘿一笑，一边提着垃圾离开，一边说：“早读，早的时候不读，现在晚了！”女同学问：“读个屁！”婆婆叹说：“要你们读《鉴魂真经》，你们不听老人言，吃亏……”韩眉看着那老太婆的背影，那女同学一把抓着她的衣襟，说：“被车子碾过去怎么可能没死！说，你回来干什么，你说啊！”

韩眉快要流下泪来，忽然那女生大叫着往教室外面冲去，韩眉注意到她似乎是给人拉着一样。

他们追了出去，尽管有人挡着，但那女同学还是到了顶楼上，一样的大叫着救命，韩眉忽然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正回头对着自己笑，这次她看得真切，那影子正在使劲的掐着那女同学，渐渐那女同学没了声音，掉了下去。

韩眉吓得冷汗直冒，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同学们渐渐散去，那老婆婆一个人站在她身后，叹说：“唉，我说的，太阴星当头，恶鬼横行啊。”韩眉说：“老婆婆，你真的看到他们了吗？”老婆婆说：“是啊，有时候还和他们说话。”韩眉问：“说话，老婆婆，你说，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老婆婆一步步的离开，步履蹒跚，说：“唉，世道不古啊，……”韩眉问：“什么是世道不古？难道回到古时候被人欺凌的状况吗？还是回到更远？”

老婆婆已经下了楼，韩眉想大声的叫喊，可是始终不能说出话来，她孤零零的站在风中，觉得四周如同冰雪一样的冷酷。

下了课，她同南振正要回家，忽然那一撮黄发的人摇晃晃的走过来，看着她们两个人，说：“怎么，和高材生在一起啊，现在三妹姐的品味真高了。”南振说：“你让开！”

黄发说：“三妹，跟我走一趟，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南振拉着韩眉，说：“不去。”韩眉看着那黄发的人，叹说：“你先走吧，我们今天不学了，我要看看，他要跟我说什么！”黄发看着南振，说：“小帅哥，不要勉强了，三妹姐不过是玩玩而已。”

南振见着韩眉离开，忽然说：“韩眉不要走！”韩眉转身来，说：“你放心，我和他去去就来，明天开始，我们一起学习。”南振眼见他离去，心里忽然有种被刀绞的感觉。

韩眉跟着他坐车来到郊外，看到一个简易的小楼。黄发转头说：“还记得这里吗？经常来的。”韩眉摇摇头，黄发对几个兄弟打了声招呼，便又回头说：“你看到这些弟兄们，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韩眉说：“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我得走了！”

黄发说：“走，去哪里？你不会是要去考大学吧？下半年就是高三，你觉得你现在会什么？”韩眉一怔，说：“想起来就会了。”

黄发笑说：“你以为你是高材生啊？告诉你，连最差的学生你都算不上，你根本就不是学生，能进那个重点学校，因为你老爸有钱。三妹姐，你是我们道上的名人，那种生活，不适合你。”

韩眉没有说话，黄发说：“我想这几天他们告诉你很多事情，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你喜欢做什么样的事，按道理来说，你听了之后，应该多少有点记忆，对不对，但是，你应该知道，你比谁都清楚，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你不觉得，他们都是在欺骗你吗？”

韩眉一怔，说：“什么，他们都在骗我？”

黄发说：“不错，在我这里，才有你的过去，你的一切。我知道你很感兴趣，我也很乐意都告诉你。”韩眉冷冷的说：“对不起，我走了。”

说完转身离去，黄发在后面说：“要是想知道以前的事情，你就来找我，不然，你还是以前的三妹姐！”

韩眉头也不回的离开，心里隐约想到一个篝火通明的夜晚，她疯狂的拉着一个男人，在场上跳着闹着，四周是许多奇形怪状的人，在这片寂寞的天空下，渲染出人间最热闹的场景。

她来到车站旁边，车子缓缓过来，她茫然的走在车上，坐了下来，她静静的想了一会，忽然看到车上没有一个人，车却在缓缓而动，她想：怎么连个司机都没有！

她心里忽然想到什么，急忙来到车门旁边，想拉开车门，但是任凭她怎么捶门，门怎么也打不开，忽然听到有个人说：“不要开了，你本来就在这里面。”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衣的女孩，屡次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那个，正坐在后门车门旁边，平静的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韩眉惊恐的说：“你是谁，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我？”

那女孩哈哈大笑起来，说：“我是谁，他们是谁！”

忽然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她忽然看到了车上有许多人，其中有自己回忆中那么自己拉着在篝火旁边跳着的人，那人手上的刺青显得特别明显，正坐在那白衣女子的身边，正在大声的笑着。

她忽然大声说：“不，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

白衣女子凄厉的一笑，说：“不是人，我们都不是人，什么是人，你告诉我什么是人？没有过去，忘了一切，那是人吗？”

韩眉转头看着开车的司机，她来到司机旁边，大声说：“停下来，停下来！”但是她扑过去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扑了个空，倒在车站的凳子上。

她心有余悸的站在那里，车已经过来，她呆呆的看着，车上坐了不少人，她有些胆怯，不敢上车，车等了一会，就走了。

她站在风里，风让她似乎清醒了一些，她努力的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忘记一切，那些只是幻觉而已。

来到家里，爸爸说：“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韩眉说：“没事，不要担心。”说完来到厨房帮妈妈做饭，一边洗菜，妈妈说：“你以后不要帮着妈妈干这些家务事了，明天王老师就过来，每天帮你学一个小时，对了，你那个同学怎么没有来啊？”

韩眉说：“他……他说有点事情。”

她依然学习到很晚，但从开始到结束根本没有放进心思，直到过了十二点，妈妈催她睡了，她才洗漱完毕，一直胆战心惊，幸好一夜都没有事情。

五、今天

南振等在学校门口，韩眉平静的走过去，南振急忙问：“他们没有怎么对你吧？”韩眉说：“还能怎么对我？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南振说：“这些不务正业的小流氓，真是可恶！”

韩眉有些疲惫的走进教室，觉得自己所有的精力都在那一刹那完全崩溃。而照常冷冷的目光依然射来，她像是贼一样躲在座位上。

英语课上十分活跃，英语老师照常在如同哄小孩子一样哄着这帮学生，可是当答案是“was”的时候，还是有一个男生大声的叫着：“我日，我日！”韩眉觉得自己却如同冰封在另一个世界一样，看不到身边有一个人。

下课后，教室依然没有什么人，一个老教师走过来，韩眉想起她是教化学的，韩眉起身来，有些胆怯的看着他。

他温和的说：“这几天能不能听懂？”

韩眉摇头说：“不能。”

化学老师笑着说：“不要急，慢慢来，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好学生。”韩眉点点头，化学老师说：“没事的时候，到外面走走。”

说完走了出去，韩眉正要走，那老太婆蹒跚着在走廊收垃圾，收完后来到门口，看着韩眉，摇头说：“完了，完了！”韩眉紧张的，轻声的问：“怎么了，婆婆？”老太婆叹说：“你没有看到你背上有一个人吗？”

韩眉向后一转，后面什么都没有，老太婆一面离开，一面说：“可惜啊，可惜……”韩眉想追出去问，但又不知为何呆呆的站在那里，她觉得自己有些慢慢离开这世界的痛苦和无助，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中午南振来找韩眉，韩眉说：“我不想吃饭，吃点水果。你说，我喜欢吃什么样的水果？”南振笑了一下，说：“你喜欢，樱桃，不过现在已经过了，还有香蕉和西瓜，还有……”韩眉转过身来，说：“你不要说了。”

南振的脸色从快乐到忧虑，问：“你怎么了？”

韩眉说：“你们在骗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也不喜欢中国结，也不喜欢洋娃娃，更不喜欢看古典诗词，你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我们之间说不定连话都没有说过。”

南振一怔，勉强笑说：“这怎么可能？”

韩眉流着泪说：“为什么不可能？你们根本不知道怎么说我以前的事情，我以前学习不但不好，还一点上进心都没有，是不是？为什么要骗我，你说，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振急忙说：“不是这样，为什么要相信他，不相信朋友？”

韩眉摇头说：“谁是朋友，我连我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她来到操场最角落的地方，在树下哭了起来，忽然树上如同有镜子一样，一个白衣服的自己站在树前，不，是嵌在树里，对自己招手，伸出一只手来，抓着韩眉，韩眉急忙要逃脱，可是那人的力气大得很，眼看自己就要被拉进大树里，南振过来一把拉过她，说：“你听我说……”

韩眉一把甩开，飞也似的离开，南振在后面大声说：“我喜欢你！”

韩眉一怔，转身看着南振，南振帅气的脸上浮动着故意装出来的笑容，“是真的，我不想你回忆过去，明天，有明天不就行了吗？”

韩眉感到泪水流了下来，来到车站，坐车到了郊外。

看着那记忆中似乎存在的破败的小楼，韩眉呆滞的眼神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黄发过来说：“来找我吗？”韩眉说：“你应该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发生车祸？”

黄发说：“当然，就在三十七公里。”

韩眉说：“车站是二十五公里，还有十二公里。”黄发说：“要不要我带你去，看到那个地方，其实也想不起啥，不过，只要你相信我，随便说几件事情，保管你还是以前威风凛凛的三妹姐。”

韩眉恨恨的说：“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三妹姐！”

她一个人到了车站，向回家相反的方向坐车，到了三十七公里，看到那里寂寞萧条的公里标示牌，以及被撞坏的护栏，以及护栏旁边的石梯子，还有石梯子下面的偌大的空地，她忽然想起自己站在空地上高声呼喊的样子，四周是拿着刀和棍的人，她喊一声，立刻开始了暗无天日的打斗……

忽然间似乎眼前一花，头中疼的要命，似乎看到石梯下面站了一个人，她缓缓的走了下去，那人转过身来，说：“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韩眉无力的抬起双眼，问：“你就是我吗？”

白衣的人说：“你的灵魂，你的过去，你的经历，还有你的……”

“够了！”韩眉愤怒的说：“为什么？我死了吗？没有灵魂，世上怎么会有没有灵魂的人？”

白衣的人冷笑说：“没有良心的人有，没有智慧的人有，没有财富，没有权力的人也有，为什么不能有没有灵魂的人？人是什么，人一定要怎样才能活着？你平时生活在别人规定规则里，以为没有财富和权力就不能生活，那是世人和自己开的最大的玩笑，而现在，没有灵魂不能生活，便是大自然和世人开的最大的玩笑！”

韩眉摇头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走开，你就是鬼，你就是鬼！”

白衣的人一步步逼了过来，厉声说：“鬼？还在用你粗浅的知识来判断我，我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在等你，等你想起我，记起我，接纳我，保护我！”

韩眉一步步的退着，一边说：“不，我不要记起你，我的朋友和亲人都不想我记起你，你走开，离开我，我现在过得很好，我过得很好！”

忽然间一阵风刮来，那白衣的人随着风在空中舞动，旋转在她的周围，凄凉的声音从四面传来，“我来结束你的痛苦，你的困惑和你的无知，不要以为遵从了他们的意志便是选择了正直和善良，你的灵魂将会告诉你这世界最真实的样子，关于弱者和强者的定义。不能看着你这样堕落，和他们一起费力追求所谓的仁义道德，……”

她似乎想起自己在众人的簇拥中高声的说着：“遵从那些迂腐的人用来欺骗世人的正值和善良，便是让自己陷入堕落的深渊，这世界最真实的样子就是弱者和强者的故事，看他们那么费力的追求所谓的仁义道德，希望这世界美好和所谓的和平，那简直是做梦，摆脱那无聊的束缚，才能得到自由的生活，才能凌驾于别人之上，让所有的人都不能反抗，这就是关于历史最深刻的领悟，谁不是用权力和暴力压制着那些根本不想被压制的人……”

两个声音在不同的时空几乎重叠在一块，在风里咆哮着，无休无止……

她疯狂的说：“不要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冷冷的说：“亲人，朋友，这些概念曾经在你的心里占据过哪怕最小的角落吗？不要告诉我忠贞、隐忍、清白、廉洁这些概念你都一一接受了！……”

韩眉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南振关切的看着自己，爸爸妈妈也在一旁，韩眉闭上双眼，轻轻说：“亲人，朋友。”

妈妈急忙说：“眉眉，你怎么了？”

韩眉问：“是你们把我救回来的？”南振点头说：“我，我在那里找到你。”韩眉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们离开后，韩眉感到脑中一阵难受，渐渐四周似乎影影绰绰的来了不少人，白色的影子旋转在她的周围，她流着泪，低声说：“不要找我，不要跟着我，我恨你们，都走开……”

忽然一个白色的影子钻入她脑中，她忽然想到了自己走进教室的那一刹那，一个女生撞着了她趾高气昂的神色，她一把抓过她来，那是吴历，她小心的说：“对不起！”韩眉记得自己冷酷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有用的话，拿警察来干什么？垃圾！”“啪”的一巴掌，似乎打在韩眉自己的脸上……

忽然又一个影子钻入她脑中，她想起在空旷的楼前，在一群朋友的围观下，她将一个女生一把推倒在地上，踩在她身上，说：“连三妹姐的坏话都该说，有没有素质？你妈没教你出来混啊！”

一个又一个的白色影子钻入她的脑中，她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挥舞着双手要抵抗，但是很快就被护士抓住，她听不到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只是看到拿屡次出现的白色的影子在空中看着自己笑，她看着那白影渐渐融合在她的身体里，意识里，她终于不可遏抑的挣扎起来，脑中一团混乱，瞬间失去了所有感觉……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云中飞舞一样，来来回回的看着过去和现在，看着忙碌的众生，看着她眼前的一切。

这一切让她脑中晕乎乎的，她觉得慢慢已经坠落到地上，开始往地下陷落，沉重的回忆将她的身躯带向深渊一般的地狱，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六、路口

她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看到妈妈和爸爸还在身边趴着，她轻轻叫了一声，妈妈先醒来，看着她，努力的笑着说：“你怎么了？”

韩眉说：“以前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

妈妈全身一震，韩眉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如此恐惧过，妈妈急忙拉着她的手，说：“先睡，明天，明天再说，喔，你要吃什么，我去……”韩眉反过来抓着她的手，说：“这么晚了，你们都睡吧。”

妈妈的眼泪流了下来，韩眉心里酸楚的流着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感觉。

天渐渐亮了，韩眉感到全身渐渐恢复了力气，爸爸已经买来早餐，韩眉看到他头上一丝白发，便再也不能吃下一点东西，妈妈说：“躺了几天，出去走走吧。”

她们两人来到医院的花园，妈妈叹了口气，说：“可能你还在怪我们，为什么不说实话，父母和子女之间，本来就应当好好的引导，时时都交流，才能让孩子成为一个明白事理的人。这是我同你爸爸最大的失败，一直以来，没有真正的关心过你，总是用社会的标准来对你施加压力，总是忘了你是我们的孩子，你需要我们的理解和照顾，你也只能同我们交流，而我们就这样草率的将这个权力推掉，以为这样可以作别的事情。”

韩眉没有说话，妈妈说：“后来，从你上初一开始，你就不再说话，我们依然遵循着黄金棍下出好人的道理，你不再说话，那并没有引起我们注意，直到你整夜不归，忽然有一天作了流产，我们震惊、失落，羞辱和悔恨，连我现在都无法想象那段一生最难过的日子，甚至有想结束你生命，结束我们一家人生命的冲动。妈妈总是以为教育是学校的事情，提供条件接受教育才是家庭的事情，可是当看到你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学校的一霸，结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的时候，妈妈知道这个错误已经无法挽回。”

韩眉已经想到所有的一切，只不过妈妈的感受，却不在她的记忆里。妈妈继续说：“你发生车祸的时候，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回家了，那天好像是你们又到那里解决你们的问题，结果你们包的巴士撞到了护栏，一直摔倒在你们决斗的地方，车上的人，只有你一个人幸存了下来。那时我和你爸爸虽然伤心，但居然还有庆幸的心情，我们没有来看过你。——直到，听说你失去了记忆，我们还是不能接受面对你，后来，我们希望让你重新活一次，我们重新描述一次你的人生，但是又不能说太多，太多了，你就会怀疑，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刺激你的回忆。眼看你那么听话，那么懂事，我们都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

韩眉感到泪水从脸上流了下来，妈妈呵了一口气，说：“哪个孩子都会犯错，你小时候作错了，妈妈会打你，你会改，现在妈妈不打你了，你也一样要改，……”

韩眉和妈妈坐在长椅上，看着眼前飞舞的空气，韩眉紧紧贴在妈妈的肩膀上，试图理清自己烦乱的思维。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是南振，依然是那么帅气，那么真诚。

韩眉起身来，南振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韩眉说：“我什么都记起来了。”南振喔了一声，说：“你来报名的时候，的确穿了一件红衣服。”韩眉摇头说：“为什么想到要骗我？以为几句话，就能代替我的回忆？”

南振呆呆的站在那里，忽然转身慢慢走开。

妈妈拍拍韩眉的肩膀，说：“回去吧，你也该吃点东西了。”

七、明天

她再次走进校门的时候，同样异样的目光射来，她已经在路上告诉自己数千次，一定要改正，像是跪在搓衣板上悔过的女孩一样，要彻底的醒悟。

她走进教室，教室忽然都静了下来，她来到讲台前，整理着讲台上的粉笔盒，擦拭着粉笔灰，忽然“砰”的一声，一个女生站在门口，给老师洗手的水掉到地上，洒了一地。

韩眉看到她目瞪口呆的表情，走上前去捡起盆，到水房里打了一盆水，放在洗手架上，然后拿来拖布，那女生始终保持瞠目结舌的姿势，看着她将地拖了一遍。

教室里安静得很，似乎都在看着她，她没有作任何的表情，只是在忙完之后，回到座位上。

英语课上到最吵的时候，韩眉走上去将一半不用的黑板擦掉，她刚拿起黑板擦，教室里顷刻间了无声息，书掉了下来，她回头来的时候，英语老师正在稳着自己大眼睛，连书掉到地上都忘了，一口气将今天要讲的内容滔滔不绝的讲了出来，居然没有注意地上的书，而整唐课居然一点别的声音都没有，韩眉想：原来这个英语教员也本来很有才华的。

下课的时候，同学们如同鸟兽散般离开，韩眉看着窗户对面的回廊，身后忽然传来南振的声音，“你最喜欢的是芒果。”韩眉转身来，看着南振，笑了一笑，说：“你说得对。”南振一笑，说：“你不怪我，你不恨我？”

韩眉说：“为什么？”

南振一怔，不知该说什么，韩眉轻声说：“全年级第一名，这么好的朋友，我平时，怎么没有注意到。”南振一笑，韩眉也轻轻一笑。

南振离开的时候，上课的铃声也响了起来。韩眉看到木老师走了进来，依然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每一个笑容都散发着淡淡的魅力，韩眉认真的记着笔记，认真的听着。

下午放学后，她主动留下来帮忙打扫卫生，大家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韩眉不知怎么才能打破这坚冰一样的局面，总之在她打扫的方圆三米，都没有人。

回到家里，她一如既往的帮着妈妈洗菜，做饭，但是她感到一种冷冷的气息始终围绕在她身边，尽管大家都试图努力的冲破，但却始终无济于事。

第二天她下了车，穿过街道的时候，忽然看到那黄发摇晃着走了过来，她站了下来，黄发正要说话，韩眉说：“不用多说，你要干什么？”黄发说：“听说，你真的从良了，道上的人，都说原来从良就是那么简单。”

韩眉没有说话，黄发说：“你没有发现，他们都避着你，让着你，根本就不能接受你！以为自己要当一个让他们接受和他们一样的人很容易吗？一点都不容易，你会什么，你懂得怎样生活吗？你会几个英语单词？你知道什么是sin和cos吗？”

韩眉淡淡的说：“不知道。”黄发冷冷一笑，说：“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想考大学？”韩眉怒气冲冲的说：“我的事情，与你无关。”说完硬闯了过去，来到学校大门，南振已经等在大门口，韩眉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所有的烦恼都远远的离开了。

南振走在她身边，使她觉得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心里开始有了一点暖暖的感觉，如同天上的阳光淡淡的飞进心扉。

她继续着每天的事情，忽然一个女生站了起来，大声说：“不要在那里擦黑板！”韩眉的黑板擦掉到地上，她转过身来，看着那怒气冲冲的女同学。

那女同学名叫田心平，她激动的说：“你又在玩什么把戏，像以前一样，把活干了说我们是不干活的傻瓜，让我们站在教室后面，说是替老师清理门户。”韩眉一怔，田心平继续怒气冲冲的说：“别把我们当傻瓜，今天我豁出去了！同学们，大家起来，不是要联合起来吗？砸！”

一堆书本飞了上来，还有大家欢呼雀跃的声音，“终于联合起来了，对付你这个魔鬼！”“别以为我们女生好欺负！”“我们终于可以联合起来了，我们自己组织一个女生会！”“再也不怕你了！”

韩眉呆呆的站在台上，只觉泪水再次流了下来，直到上课铃响了，老师走了进来，韩眉才慢慢的走到台下，来到座位上。

她想到以前自己的确这么做过，总之是找个茬子，让一堆女生男生站到后面，像老师教训学生一样，不，像长官虐待士兵一样，拿着教鞭一个个的训导，倘若有不服气的，就会被她带到那楼前一顿责罚，没有人能把她怎么样，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道上混的，在道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作什么，感觉自己心里一股愤怒的火似乎冲了起来，想向以前一样，冲过去一把快刀驾在一个人脖子上，看着她们胆战心惊的面孔，她的刀法很快，像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插在腰间的短刀一出手，从来没有人不害怕。

她向背后摸去，什么也没有。

她觉得自己仍然在一个空茫的空间，没有温暖，没有人看着自己，自己也不能看到任何人，甚至比以前那个跟着自己的灵魂还要可怕，至少那时还有人随时关注她，跟着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下课，更没有想到下课后自己怎样才能捱到上课。

直到她猛地回头，教室里已经没有了人，她心里一惊，只见收垃圾的婆婆走过讲台，步履蹒跚，口中喃喃的说：“太阴星占了主星位，要大乱了。”

她正要说什么，南振走了进来，问：“你怎么不出去走走？”韩眉看着他，说：“那个收垃圾的老婆婆。”南振说：“喔，你不知道吗？她以前看到过日本人在这里杀人，就疯了，以前这里是一个女中，她母亲是这里的教师，后来多少有点正常，但是整天都说着日本鬼子和太阴星之类的话。”

韩眉说：“她虽然疯了，但是还靠着收垃圾为生，你觉得她会不会没有疯？”南振一笑，说：“可能吧，谁都不知道，她收垃圾得来的钱，从来都舍不得花，说是要攒来打日本鬼子。正常人不会这样的，都什么年代了。”

韩眉淡淡的说：“这样啊，其实，也许，她，的考虑是对的，……”南振笑着问：“为什么？”韩眉笑了笑，她想说的是她看到自己的灵魂的事情，也许这老奶奶有她自己的眼光，看到了许多所谓正常人看不到的或是不相信事情。

她没有说，很多事情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南振也不知道怎么说，韩眉看着他，说：“你看，都没有人和我一起玩。”南振说：“慢慢会好的。”韩眉叹说：“好什么好，现在我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你说，我还能学进去吗？”南振点头说：“能，一定能。”

韩眉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不但没有讨厌我，还接近我，试图感化我？”南振说：“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

韩眉一笑，看着对面回廊上的人，说：“年级最优秀的人和最差的人在一起，真是一道风景线。”南振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韩眉伸手拉着他的手，说：“谢谢你。”不知从哪一刻起，韩眉忽然发现南振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之间没有可怕的坚冰，她可以说话，可以和他交流。

她说：“我不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学生，但是可以成为一个听话的学生。”说完来到黑板面前，开始认真的擦黑板，南振也拿起一块黑板擦，两个人擦着黑板，两块黑板擦忽然在中间碰在一块，两对眼睛看着，韩眉感到心里不止是一股暖流，更有一个冲动，一种想扑到他怀里的冲动，她们看了好久，韩眉才转过身来，南振说：“我，我走了。”

整节课韩眉眼前都是南振的脸，那深邃的眼睛，精致的轮廓，那嘴唇似乎还在笑着，那脸上依然动人的神采，慢慢飞到她心里……

下午放学的时候，韩眉站在门口，南振走过来，两个人自然的走在一起，韩眉说：“晚上你会复习到多久？”南振脸上有点红，声音也不太自然的说：“到，我一般都不太看书。”韩眉奇怪的说：“怎么？你不看书学习都这么好？真不公平！”南振说：“我……要不，下午我帮你，帮你看看书？”

韩眉问：“你帮我看看书，是什么意思？”

南振说：“是，是……”韩眉叹说：“大哥，你不要吞吞吐吐的，要不下午到我家去，反正你是男生，回家晚点也没有人说你，好不好？”

南振说：“好，我打个电话回家。”说着要去电话亭，韩眉说：“不用了，到我家去打吧。”

一路上南振的脸色都很拘谨，想说什么又没有说，这木呐的神色让韩眉觉得异常的可爱，两只手抓在公交车的栏杆上，渐渐靠得越来越近。

来到家里，韩眉和他来到书房看书，南振问：“你想看什么？”韩眉说：“你教我背几个英语单词吧。”南振拿出英语书，韩眉问：“有没有速成的方法？”南振一怔，说：“要看怎么速成，用一两年时间学好，还是可以的。”

韩眉看着窗外，说：“一两年，好难熬的一两年。”

窗外飞过雪花，也飞过彩霞，转眼便是一两年了，韩眉站在窗口，南振说：“考得怎么样？”韩眉一笑，说：“没问题。”

南振呆了一呆，喔了一声，韩眉忽然问：“英语里我爱你怎么说？”南振说了出来，韩眉看着他，笑着说：“是真的吗？”

南振点头认真的说：“是真的。”

韩眉轻轻说：“iloveyou!”南振脸色忽然一红，韩眉问：“教了一年我这个笨学生，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南振的呼吸有些紧张，转过身，看着窗外的阳光，说：“其实，我，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每次看到你，都想和你说话，看到你就觉得幸福，觉得快乐，幸亏有那次车祸，让我可以看到你，天天看到你。”

韩眉笑了笑，说：“那个时候，我远远的看着你，从骨子里面也很钦佩你，觉得自己和你有天和地的区别。”

南振忽然伸手拉着她的手，说：“我好高兴。”

韩眉放开手，说：“算了，你马上就会去清华，而我，不打算学习了，这不是我的能力之内的事情，咱们都已经没有了遗憾。”

南振急忙说：“不，我……”

韩眉转身看着他，说：“我相信你现在是真的，但是我有着更敏锐的目光，况且，我们始终不是一路的人，感谢你这一年满足了我的愿望，让我和你朝夕相处，这是我最美的时，也是我失魂落魄的日子里，唯一的依靠，现在我真正有了新的生活，一切都会重新选择，其实，每个人都在重新选择，还试图改变过去，而对我来说，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我知道了改正，知道了面对，这是我的收获。而你，还不能轻车熟路的驾驭你的感情，你会改变的，原因很多，你想，没有任何约束，难道会有永远的爱情吗？”

南振激动的说：“不，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我……韩眉……”

韩眉转身来，说：“南振，我也喜欢你。”

南振呆呆的，韩眉笑说：“不要想了，出去吧。”他们来到外面，韩眉打开电视机，看着动画片，南振说：“你喜欢看动画片？”韩眉点头说：“是啊，每天都要看看，已经习惯了。对了，你不喜欢吗？”

南振点头说：“也喜欢。”

这时爸爸和妈妈都下班回来，带来西瓜，四个人切了开始吃瓜，南振玩了一阵，便走了。爸爸说：“眉眉，要不再补习一年？”

韩眉摇头说：“爸爸，就算补习也不可能弥补那么多年的缺憾，有时候有的事情不是能挽回的，我只能用别的方法来弥补。我打算学一些专业的知识，然后出来工作，所以我要去私立学校，就去香江大学，我想学建筑。”

妈妈问：“建筑？为什么对建筑感兴趣？”

韩眉说：“因为，那是一个能让人的身体和灵魂得到安全，让人享受到温暖的地方，尤其是对中国人而言，我觉得这已经是一门艺术，甚至是中国人长寿的秘诀，找到适合生存的方式。到时候，我一定给爸爸妈妈一套最适合你们居住的房子，让你们长命百岁。”

妈妈笑说：“眉眉真听话。”

爸爸说：“那小子去清华应该没问题吧。”

韩眉笑说：“当然，人家连保送都不要。”

车在徐徐开动，南振在车上拼命的招手，韩眉开心的笑了起来，泪水从脸上流了下来，看着喧嚣的人群，她缓缓的走着，除了政治是138分以外，她的语文和综合考试都没有及格，不过她想起自己那篇充满古典韵味的作文来，那里有很多南振给她那本书上的名句，那意境让她想到梦中的生活，而英语和数学就惨不忍睹，结果是没有考上。

她想起木老师、南振还有爸爸说的话，“慢慢来……”

那些所有对她说过慢慢来的人，都满满的看着她一步步走着，走向更好……

韩在兴和刘月走在“近月楼台”的开盘仪式上，听着讲解员的介绍，“这是本市十大杰出青年，楼盘设计新秀韩眉小姐的设计作品。楼盘秉承了中华民族安居乐业的天然传统，采用普通的砖混结构，打造了古老的田园风光，通过巧妙而错落有致的设计，使每户人家都有了自己独立的天地，不但有独立的花园、鱼池等休闲娱乐的场所，还有独立的景观，身在家中，可以尽享中国传统的天伦之乐；同时古典的设计里借鉴了现代高科技给您生活居家带来的享受和便利，不但提供了恒温控制系统，也将可视对讲系统，安全系统用古典的形式重新演绎。每一个居住在里面的人，一定能够体会到中国古老哲人老庄阐述的境界，鸡犬相闻而不相往来，怡然自乐而了无纷扰。既然是注重安居乐业，我想每一个安土重迁的中国人，都会关心建筑的寿命，该建筑的寿命设计为两百年，主要源于采用了古老的楼房设计理念，使建筑物更加坚固。总之，如果你需要的是一个朴素、古老、舒适而典雅的居家，如果你希望拥有一个承载快乐和消除烦恼压力的空间，那么近月轩是你不错的选择……”

韩在兴和刘月排着队在抢着，忽然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他转身一看，韩眉笑着说：“爸，我已经要了一套，就在五楼。”韩在兴转身说：“你不早说，我们都急了。”韩眉一边和爸妈走着，一边说：“不是因为很忙吗？刚从国外回来，没想到这个楼盘投入市场的效果这么好。”妈妈说：“那当然，虽然是楼房，可是每一个人在里面感觉就是到了古代庭院一样，感觉自己拥有整个院子，眉眉真了不起，简直比空中花园还要让人佩服。”

韩眉笑说：“妈，你就不要自卖自夸了。其实只不过是简单的视觉效果而已，咱们中国人还是不希望那种笼子一样的家，回到家里感到压力更大，所以这次设计上让居住的人只能看到自己的家，看到自己美丽而完整的家。这算不上什么，只不过那些外国人不理解罢了，他们以为这仅是一个隐私的保护，而没想到是中国人的一个情结和传统，拥有完整的家。同时这个家当然要顺应历史的潮流，比如古老的中式家具那么硬，中看不中用，全部都要改头换面，现在温度夏天变热，冬天变冷，也需要控制，而安全防护系统也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毕竟这不是庭院，还是高楼大厦。不过总的来说，成本并没有高，好的设计，本来就是用来降低成本提高性价比的，不是拿来挣钱的。”

韩在兴说：“眉眉真的好厉害。”

韩眉说：“走吧，回家，我给你们带了礼物喔。”

两个月之后，韩眉新的设计“梦之语”推出的时候，一度万人空巷，在她的设计里，楼房不但承载了居家的生活，还演绎了个人的梦幻，每户人家可以通过屋里的控制器将房间的装饰改变，因为装饰已经不是瓷砖和地板，而是一种效果，在这种效果下，可以自由编造大海、沙漠、森林等所有场景，家已经是个性的温床，已经和梦融为了一体。

而就在那天，韩眉收到南振从国外的来信，信上用忐忑不安的语言说明了南振如今的感觉，他已经不能在深夜想到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而是想到一个活泼的永远在他身边围绕的异国师妹，在南振看来，他似乎制造了所有的罪过，他甚至不知该怎么才能弥补。

韩眉马上打了电话过去，笑着祝福他，并告诉他这就是世上最美的爱，因为它拯救了一个灵魂。

南振还没有想明白，韩眉已经开心的挂了电话，她早上收到的玫瑰，终于可以给那个人一个回答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