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每天重复着,显得大同小异,内容单一。
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天的早上,洗脸刷牙刮胡子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台历。
然后,轻舒猿臂,用还算不太苍老的手指夹上一枝十多年来相濡以沫、恩爱有加的“芙蓉王”,在打火机猛然间脆脆的“铮!”的响声与激灵中,开始将它的身体于燃烧中被慢慢地在我的嘴里吞云纳雾般消耗。
又一天普通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手右边的台历渐渐的薄了,终于,我将它翻到了农历八月。而被远古以来多少情事缠绵包裹的中秋,同步于前面日子的跌落,在风尘中到了塞北。
哦!北方霜花跳舞的季节快到了!
哦!游子的思念已经被泡成浓酽,不见杯中的银针垂浮!
随着岁月从身边跑过,年龄从皱纹里开始翻山越岭时,心中的秋天也在渐入深邃。
实不相瞒,我越来越容易在秋天,在秋天的这个“中秋”来临时变得思念满怀。青少年时的孟浪,是成型不起“思念”二字的;而时光的叠覆,使得思念默默而坚毅的渐渐堆积,占据了我心中的不少空间。这座思念的大山,布满对于家慈、妻儿、故友新交的眷眷之怀,悠悠之情。
这种不断补充的生活内容,使得我的人生也逐渐丰满了。至少,有了思念,尤其在举国不约而同地将思念蓬勃得潮起潮落的中秋!
如此,我喜欢将思念当作一壶清酒,倒出来自己细品:或因情而浓,或因情而淡。当细品到大醉的时候,又自然地将原始的真实拉回到身边。此时,几近风干得粘稠的酒又胶结成三道思念的矗立!
第一道——思念是我的双慈。
父亲已然在多年前仙逝了,这种思念是一种惟有自知的苦涩。父亲,一道被云翳永远遮掩起来的风景,我的今生再也无法看得清楚。对于父亲的思念,使我知道了今生只有一次机会是不能错过的,那就是儿女对父母的爱与承接的被爱!
母亲还算硬朗,但也是蹒跚于八十边缘的耄耄之年。生命对于母亲的厚爱,究竟还有多少的日子呢?我没有答案!
耳熟能详的一句“每逢佳节倍思亲”,在这句话里竟涌动着很多的酸楚和不孝的惭愧!总觉得离母亲太远太远,纵有金山银山适时地在母亲的生日与春节搬到妈妈的面前,也抵不住膝下的那一声呼唤:“妈妈——”
故乡的母亲,在每天远望我漂泊的方向,在想象着我的眼泪,还有我的欢乐!
母亲,你脸上的皱纹,双鬓捋疏的白发,是不是在期待远方的儿子回去抚摸和梳理?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儿何尝不想承欢在你的眼前,和你一起吃饭喝茶,给你轻剪一次指甲,陪你再上一次肉菜市场!
而你,又不想离开故乡熟悉的泥土气息,离不开乡情的那份的惦念与牵挂。
……
第二道——思念是我的妻儿。
“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这是古代一女子思念戍边丈夫的写照。如斯的情感,于须眉之于妻儿,似可借用。
由于石油事业选择了我,我也选择石油这个事业,油区和居住城市之间永远有着一段需要用日历一页页铺开的道路来衔接的距离。有人说过:“感恩于天赐的情感,却又怅然于天南地北的相隔,月圆人不圆。”是啊,好一个月圆人不圆!
儿子,每在电话里还有些许奶声的一个“爸爸——”,使我向来坚强的心就会有隐隐微微紧缩的感觉。偶尔回家后的晚上,看到儿子头枕着我的大腿,并眨巴着眼睛看着电视,和我攀谈东、攀谈西的样子,我感怀于一家人的团聚也许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
“晚风满月,欲执手,却是千里相隔,惟有梦里厮见,梦醒后,仍旧惘然。”尽管,我没有他这样的柔情,但个中滋味,却是品得出来,不像过去浑然于天地之间,岁空之中。
作为西北的汉子,在情感上我学不会“泪滴红笺”,“浅红低唱”,“洞箫解语”,“相思惨淡”等等柔肠百绕的情结。但熟悉的锅碗勺碟的撞击,和低眉顺眼的件件家什,却在争先恐后的在月色阑珊的夜晚,于静谧中款款向我莲步轻移,别有一番风情万种、勾魂摄魄!
……
远方的妻儿,翘首在我归期的最后一页日历!
第三道——思念是我的故乡。
有人说过:“故乡,永远为游子准备。”是啊,如果没有游子,哪来“故乡”二字的说辞!
由于生活和右派的父亲开了玩笑,使得我的故乡比别人富裕一点,有两个——一个是少年期前的、那个煤油灯闪烁的小山村,一个是祖辈和家人现在居住的那座北方的小城。
故乡是伏羲、女娲的故里,这是我历来由久引以自豪的引经据典;
故乡是唐朝李渊李广的故里,使得故乡英姿飒爽,民风豪放;
故乡是李白李贺的故里(李白的父亲于斯),使得故乡风雅熏陶;
……
故乡,之于我最具思念的却是儿时的伙伴——他们,很多和我一样在十多年前离开了故乡,但其中许多又毅然回到了故乡;他们,又有很多没有走出故乡的那些大山,那块黄色肥润的土地,并将自己儿时的理想播种在脚下的土地,成长在门前屋后的槐柳柏杨,以及活蹦乱跳的儿孙满堂。
故乡,之于我最为清晰的却是墚峁纵横和层层梯田——那里有着我天真洁白的快乐,有着我泥塘水池的脚印;有着我西小河畔耍水的光屁股;有着我紫花点点的苜蓿地里追逐百种蝴蝶的飞舞。哦!还有那桃杏林里跑动的“阴谋”,那田埂上放羊的“坐姿”!
故乡,有着我很多的熟悉!
写到此处,思念竟使我觉得累了、困了,我不知其中的缘由。
还是录一首古人的诗放在这三道风景的路口,权作路标的碑石,做为收笔:
满月飞明镜,归心折大刀。
转蓬行地远,攀桂仰天高。
水路疑霜雪,林栖见羽毛。
此时瞻白兔,直欲数秋毫。
——杜甫《八月十五夜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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