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中秋快到的时候,我就会和同一个院子住着的阿雄哥口战不休。他说他家有龙眼,我说我家有柿子,他说杨桃,我说蜜柑,他说橄榄我说葡萄……时间越临近口战越升级,说到家里准备的东西都说完了,就天马行空地乱扯,甚至连中秋桌上会有花孔雀、飞碟都敢说。中秋在这样的口战中变得容易等待。
中秋夜,在妈妈的指挥下马虎应付地拜了拜月娘,就抓起东西和阿雄哥溜出院子外玩了。儿时的中秋,家里总是只有母亲,父亲在外地,家里就显得冷清,所以院子外的月亮和水果都是特别香甜,留存在记忆里。
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节日是最值得期待的,除了吃的,一班玩伴也是中秋那样的夜晚才不被管束,中秋就总是雀跃的。
随着年龄增大,渐渐懂得团圆的意义。中秋就变得老实了,陪着父母看看月,吃吃东西,偶尔扯出一个彼此都能讲几句的话题也能争论一番。虽非强迫,但总觉得中秋变成了一种责任,两代人的鸿沟总是让团聚的时光变得凝固。
但又无法不顾念那一份亲情。总觉得没理由在那么一个团圆的日子离开父母。亲情到此是否已是三毛笔下的负重了?
或许都有同感,某年的中秋好友信息穿梭来往都诉说着各处月色里的清冷与寂寞,有人提议十六大家聚聚,立即得到热烈拥护,大家低落的情绪也雀跃了起来。地点就选在我家天台。因为有了对十六晚聚会的期待,那一个中秋我显得更加开心雀跃,巧语连天,把父母哄得笑不拢嘴。人在愧疚的时候总是变得更加温顺。
十六那天,三四个好友提着应节食物,带着新朋友纷纷来到我家天台。吃啊,喝啊、说啊、闹啊……久违的热闹和雀跃心情就那样翻越儿时四合院的围墙,遁着依稀弯折的路,淌着清丽的月色来了。夜很深了,大家却都没有散去的念头,只是有点累再也玩闹不起,就都安静下来,于是我在地上铺上一方席子,大家就散坐在一地月华里,任深藏的心事,一丝一缕被勾出来,就有了歌,有了泪,有了释放后的惬意。
从那以后,十六的聚会就成了惯例。
每一个八月十六,我们都没有刻意准备,没有什么节目,象散落四处的姐妹,提一袋水果,一盒月饼回来了,聚在一起随意说些什么,或高兴,或忧伤,或深奥,或俗常,或者就那么无言地共对一轮明月,也感觉良好。
突然有一年,父母回了老家,中秋回不来了,他们说干脆你们就把十六的聚会提早到十五吧,反正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是吃了饭就往外溜的。想想也是,就发信息约大家,有的爽快地答应了,有的开头犹豫,最终也来了。同样是那些人,对着真正中秋月,开始是兴奋的,夜越深却越看出各人脸上的忧戚来。不知谁开口说了一句:不知我爸在家干什么?关于父母、亲情的话题就被打开了。也真怪,年年陪父母过中秋,也不留意父母在做什么,一不陪在旁边倒是关心起这些来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父母都是走过比较艰辛的道路才把子女抚养大的,感恩的话我们未必说得出口,但心里永远是惦着的。这一夜就这样陷落亲恩亲情的回忆里。说着说着就谁也坐不住了,自然就散去了。临走朋友都为扔下我一个人而愧疚,说着抱歉的话,我笑笑说,其实我也不习惯呢,还是明晚再聚吧。皆释然。
人散尽,看着清冷的月色,感觉有点冷。就给远在老家的父母打电话,询问他们赏月的情形。可能料想不到我会打电话回去,父亲的声音竟有点哽咽。妈妈问我一个人在家是否不习惯,还说他们明天就回,语气里是满满的愧疚。放下电话,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来,散布我的全身。再看月亮时,它就是圆圆满满暖暖的了。
仔细看,柔黄的月色就象梦境,让人窒息,而思绪依然按捺不住要突围而出。难怪常有人说月圆之夜最难自控制。揣着忧伤的人会在这样的月色里放纵忧伤,而此夜的我被亲情无意牵起,越走越远。
儿时的中秋是一个样的,长大后的中秋也无什么变化。只不过儿时中秋牵挂的是阿雄哥和其他玩伴,长大后是三两知己好友,或者那心底深藏的人儿。唯独没有父母。想想漫长的童年,遥隔两地的父母独对冷月是怎样的寂寞?而好不容易一家团聚到一起,那么多个中秋陪伴在父母身边的我却是身在心不在,这是否又曾让父母失落?父母从没半句怨言,相反因了今夜我的寂寞,他们还担了深深的愧疚,那份宽容、那份关心是满满的,如窗外的月,我此时才读懂。
突然有泪欲流,我用劲忍住,我想远在老家的父母,是不愿看到我月下的泪痕的,我固执地认为他们是感觉得到,看得到我的,因为他们对我的爱是那么坚韧,牵住了我由弱到强的生命,包容我所有无知的岁月,又怎能穿越不了这么一点时空,这么一空月色?
就想,亲情、爱情和友情我们都是无法缺少的。而亲情就是那片常被我们忽视的天空,有了它作依托,我们的爱情、友情,甚至我们的生命才能自由地翱翔。
又快到中秋了。今年我要真正陪父母过一个中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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