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江南清澈的秋雨。
短暂的清阳淋漓后,城中转瞬就是天高云淡,翠叶的红线勾勒季节与湖边的桂香隐约起伏间,刚刚开满粉色荷花的水面上轻风徐扬,恍然竟又是江南秋日的无尘淡风。满目澈定的点点秋阳中,我却无意想起大陆北方的狂卷风尘,那些被越洋狂风卷至高空的细微沙砾,全然不顾一切的穿洋越海,掠过无边无际的蒙古草原,直去我们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远方。
完全偶然的得知,我们在与沙尘暴奋斗了许多年之后,才有相当科学的说法指出,植树原来是根本不能防治沙尘的,而无数人站在沙尘的风口与大自然苦苦抗争,本以为人可以改变自然与命运,却不料造化冷漠,风依然吹,沙依然扬,岁月依然风化人们年轻的脸庞。倒是穿越大漠的黄风,执着的前行着,洋洋洒洒的飘过了海洋,引来了大海另一边东瀛岛国的哗然与喧嚣。淡黄色的沙层高高的浮在那小国的天空,也让各式各样关于沙尘暴的媒体议论甚嚣尘上,指责破坏自然、指责毁灭环境、指责正遭受二次污染且要求获得赔偿的各种声音直直浮上水面,倒头来却是一直不发出意见的那岛国科学界后来羞答答承认,说来自大陆的沙尘,以其本身富含的弱硷性,恰恰中和了岛国几十年来饱受困扰的酸雨之难。也就是说,那淡黄色的细沙飘来,神奇的让工业化的恶魔——酸雨,就此消失。片刻顿然间,我忽然奇妙的发现,那些刚刚还在咆哮着的所谓“民族主义者”,竟立刻的变换嘴脸,改做一副感激涕零的面目仰望天空,把那些困扰我们的沙尘,当作他们的幸福雨露。
我低头想,世界真的是现实了,现实的连面具都变换的令人目不暇接,令人张惶失措……
……还是少年的时候,自己曾在长江的另一边学习与生活,北方干冷干冷的冬天,我记得粒粒白色的沙雪从低得似乎触手可及的天空坠下,滚动着落在环城河边的小路上。偶尔雪风掠过,不知从何处落下的沙粒吹入眼中,孤单行走的自己,却总是不知不觉的揉出了一粒乡愁……只有隔壁学校要好的小姑娘,悄悄把她翻录的录音带借给我。冬天阴阴的下午里,学校墙边还残存有绿的发黑的锯齿草,我一个人留在寝室里,听当年还不算古老的“甲壳虫”,听保罗•麦卡特尼的“昨天”,听奇妙的与大野洋子结合的约翰列侬,听沙沙的雪,听不知从何扬来的微沙,轻轻撞击我的玻璃……柳叶微绿的那一年,我们坐在空无一人的河边,看白色的野芦苇四散飞去,年青得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们,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着,看天光云影快速掠过,悄悄带走我们宝贵的岁月。可冰凉的风浮过时,我看不清颜色的微小风砂又一次落在我的眼中,摘下妈妈手织的毛线手套本能的想去揉眼睛时,一直动也不动坐在我身边的她却细微柔软的叹气——我想我永远记得她大衣上的红色纽扣,记得她口中温温暖暖的气息,记得她清澈得可以倒映天空的双眸,也记得,她柔软的舌尖轻轻舔过我的眼球……
很蓝的天,我们还是坐在原处,直至坐到感觉冻僵。我一动不动的看去水面,水面上云影迭变。坐在我身边的她,只是悄悄将她的双手藏至大衣口袋,依然静静的陪我坐着——我听见她抿起嘴唇,悄悄的在唇间舔弄那粒从我眼中吸去的沙砾,微小的看不见影子的沙砾;我听见她弯起嘴角无声微笑,我听见风的细微脚印,可是,那个下午,即使我努力的睁大眼睛,却再没有一粒沙砾落入我的眼中……
直到有一天,连沙尘暴都可以越过海洋,可当我无奈的闭上眼睛,却再也找不回来当年保罗•麦卡特尼的“昨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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