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我十六岁。那一年，中央文革宣布停课闹革命。啊，那真是学生们的盛大的节日。听见这个通知，我们无不激动得又蹦又跳，大喊大叫。　

这就是快四十年前成千上万学生当时的心情当时的感受。对学生而言，还有比宣布不上课，从此可以没有学校、没有课本、没有老师，假期从１月１日开始直到１２月３１日更激动人心的么？那时，我们就像《木偶奇遇记》里的那一群坏孩子，兴高彩烈地扔掉了书包，然后糊里糊涂地就给带到玩具国里去了。结局，当然现在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了，我们这一群坏孩子给变成了驴子。

这里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是“停课闹革命”两年后的一件事，一件至今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事。那时，我们这些学生在经过那一阵大喊大叫后，一个个开始变得沮丧起来，自觉拣回了曾那么兴高彩烈扔掉的课本，蜷在破烂的寝室，看看书，传传谣，有时就相约到离校十多里外的歌乐山去。

记得那是五月的某一天，我和同学木生往山上走。林间的杜鹃映红了一片片的山坡。我们边走边去撇了那红红的杜鹃握在手里。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当怀春的年龄，我们也开始喜欢起花来了。突然，我们仰见山顶上空飞过一个罐头盒形状并闪着金子样光芒的无名飞行物。我们注目看了好久，直至它消失。

接近山顶，树没有了，眼前出现了一片长满茂密茅草的缓坡。阳光洒下来，在茅草上摇曳晃动。我俩披开茅草向上走，及顶，我俩顿时惊呆了：面前的茅草成顺时针方向给压倒一大片，像一床平整的褥子，形成今天被称为迪安圆那种形状。一个年龄和我们相仿的女孩成大字形仰躺在那片茅草上。她的脸，是精巧的瓜子形的脸，十分白皙；细细的黑黑的眉毛，长长的睫毛弯弯地覆盖在闭着的狭长的眼缝上；秀朗的鼻子朝着深蓝的天空。她穿着一件白短袖衬衫；不知是因为山风还是其它原因，她的红裙从大腿翻卷上腰际，尽情崭露出了她的腴美的大腿。

仿佛是天造地设，那个女孩舒展地躺在那里，躺在天地怀抱之间，一任风之吻，阳光之爱。

我俩直勾勾地看，张大了嘴，心头怦怦如小鹿撞撞。

那时的社会，那时的教育，使我们对异性十分陌生，充满了神秘感。而突然间，在这寥无人迹的山顶，在这凉风吹过阳光也显得颤栗的黄昏，竟然有一个女孩以这种大胆的姿式躺在那里。当时心里的紧张骇异可想而知。

她为何酣睡在这里？我俩呆呆看着，弄不明白。

“喂，”我试着叫了一声，想唤醒她。但她的身体化石一般，只有睫毛动了动。再细看，又疑心是风吹所致。她就保持着那种姿式静静地躺在那里。突然，一个不祥的念头在心里掠过：她是不是死了？因为前不久，一个疯女孩从精神病院出来，在这山下松树林里，被人强*后杀死。这样一联想，突然感到背脊发冷。

我又大叫了一声，“喂！”看那少女时，仍只看见在风里微微抖动的睫毛。这下我俩怕极了，将手里那捧鲜红鲜红的杜鹃轻放在不知是死是活的女孩的头边。立刻将她原本雪白的脸庞映出了红晕。然后，我俩开始慢慢往坡下退去，进入松林，撒开腿就向山下跑。山雀叫着，更叫人心里起栗。直到进入闹市，回到寝室，我们的心还在卟卟跳动。

“去报案吧，”木生躺在床上说。

“万一是躺在那里玩的呢，岂不闹笑话。”

“万一怀疑是我俩杀了的呢，上次那宗凶案不就是一个学生干的吗?还有，我们将花放在了她头边,那上面有我们的指纹。”

但终于我们没去报案，决定去看个究竟再说。

第二天，我俩怀着惴惴的心情又爬上了那片坡地。披开茅草，上到坡顶。我俩发现，昨天的女孩不见了，我们扔在那里的花也不见了，阳光洒在那片倒伏的茅草上，显得十分空荡。我俩看着看着，情不自禁一下子扑向那片茅草，在女孩躺过的地方躺下去，翻滚着，纵声大笑起来。

2005年4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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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