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眼睛是两个深邃的洞，塌陷的眼窝，满脸皱纹显露着沧桑。爷爷出门靠着一根竹竿，一路“笃笃”响着探路前行，有时他也是爷爷的眼睛。

从他记事起，身边就没有别的亲人，总是牵着爷爷的竹竿带路，到个人多的地方坐下来，让爷爷拉着那把古老的二胡“吱扭吱扭”地哼唱，放好那个破旧的瓷碗等着善心的人投来几个纸币和分币。爷爷的琴声带着凄凉，让人的心也跟着沉到了湖底，爷爷很专注，看不到热闹的街景。他拿眼望着来往的人们，他们有着锃亮的小车，有着华丽的服装，小孩穿着鲜亮的衣服，吃着让人馋嘴流口水的食物。这些并不让他羡慕，他盯着戴眼镜的人看，盯着那些背书包的人看，盯着他们扔下的报纸来看，尽管一个字也不认识，但那些白纸黑字让他感到亲切，它们有生命，它们长着小脚小手。

那天爷爷让他牵着来到了村里的小学，爷爷哆嗦着从贴身处摸出一个灰黄的布袋，倒出里面的零钱让他帮着老师一起数。他一分一分地数着，一角一角地数着，心里是那样的欢畅，有只小鹿在胸中碰来碰去，撞得呼吸都急促起来。捧着那带着油墨香的课本，那深吸一口气，几滴清澈的泪水掉在那课本上，他低下头细心地擦拭，生怕留下了痕迹。爷爷叮嘱着：娃啊，好好读书，爷爷在看着你呢。

是啊，爷爷在看着他呢，上课时看着那漂亮女生头上鲜红的蝴蝶结，被老师扔了一粉笔头，他总觉得爷爷那眼睛在看着他，看得他后背发凉，他羞愧地认真看着书本，一字一句地听老师讲课。放学回家他总站在村口望着远方的路，有时爷爷满身是灰是泥，可能是掉进路边的水沟了。有时两脚粘满了牛粪及臭烘烘的大便，有时爷爷淋得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真想给爷爷一双明亮的眼睛，哪怕只看见一丝光线也好啊。

村里只有他一人考上了城里的中学，那天爷爷带他到学校报到处。他身上的衣服是邻居哥哥送他的，脚上的鞋前面破了两个洞，露出两个大脚指在外张扬。他把爷爷背上的小凳放下让爷爷坐好，然后从容地数着布袋里倒出的零钱，他不卑不亢旁若无人。老师的眼里湿润着，猛劲吸了下鼻子，不忍看那光脚露出的脚指。爷爷老了，在一旁咳嗽踹气。

爷爷的眼睛在看着他！他吃着最差的饭菜，想着爷爷吃了没？他不介意同学们鄙视的眼光，他很孤独，孤独时只要想着爷爷他就觉得温暖，爷爷会找个背风的地方坐吧？爷爷的竹竿要多探些地方才好，那样才不会掉进沟里，爷爷不会被那些野狗咬吧？狗是势利眼，看见瞎眼破衣的爷爷总是狂吠，想着想着就带着不安在寂静地夜晚沉睡。

爷爷更老了，佝偻着腰，二胡也拉得不成调了，爷爷说：娃啊，好好读书，爷爷死后也会在天上看着你。他很清瘦，一想到爷爷就想流泪。他很懂事，总是班上的前几名。高考结束后他到了一家砖瓦厂拉砖坯，想为自己挣学费。一天村里大叔急急地来叫他，说爷爷出事了。赶到家，爷爷躺在门板上，一身泥水，那伴他多年的二胡也断成了两段。他摇着枯瘦如柴的爷爷哭喊道：“爷爷你不能走啊，我再也没有亲人了！你别丢下我啊！”村里人都跟着嚎哭，呜咽声此起彼伏。

有人出面资助他上大学的费用，他背着简单的行囊，带着那把用胶粘好的二胡上路了，天上有片乌云，像个穿着长衫的老人，那是爷爷在天上看着他。是啊，爷爷说好会陪着他的，不管走到何处，背后总有一双深邃眼睛在守着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