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十岁那年,遇上三十五岁的他,就象小草找到土地,恣意生长,他最爱看她撒娇的样子,她就加倍地横蛮起来。
渐渐地,她觉得他没有个性,她也无法忍受他常常深沉地对她说些她不懂的话。
另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骇说:这是代沟!她相信了,并跟着那没有代沟的男孩走了。
他没有挽留。
她想,如果他挽留,哪怕就一句,她就……
她要走了,跟那男孩到一个遥远的城市,寻梦。他送给她一个琉璃镯,他说:有些男人是琉璃。
她不懂,她想这是代沟,所以没问为什么。
那时,她的手上戴着七八种圈圈,有金属的、草编的、布织的、塑料的……她把琉璃镯留在小屋的书架上,然后,关上门,关上一段城市的故事。
抵达那个遥远城市,她疲惫但亢奋。那个男孩很快认识了几个哥们,他们成立了个工作室,玩各种乐器,她是唯一的女孩和歌手,她象皇后一样在各种小酒吧里接受掌声、吆喝。
她的身边充斥着强烈的音乐、酒、汗味,后来还有各色的丸子把各种味道激发到更高处,她感觉到青春燃烧的快感,可是,有时她会怀念他的怀抱,特别是唱了通宵后,疲惫中醒来,拂开臭味的早晨的时候。
他们没有固定的落脚点,他们崇尚自由和流浪,收入却也不扉。他们的名言是:享受现在。
有次,她对大男孩说,我们结婚吧,我们也不小了。大男孩笑得捂住肚子,然后搂着她对大家说:我这妞受过一个老男人的毒……她反感他的口气,跑出街上,大男孩追来了,捧着一束玫瑰说:婚姻算什么,爱情比什么都重要,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她相信了,跟着他往他们临时的窝走,踩着自己被城市灯光拉长的影子,她静静抚摩着脱尽圈圈的手,有点伤感。
一夜间,这个城市象犯了黑人饥渴症,到处的酒吧,只要有黑人,以及那极具诱惑力的黑人音乐就人满为患。他们渐渐找不到舞台了。硬撑了半年,就散伙了,大男孩带着她继续向周边城市突围。
当大男孩的头发几乎和她一样长,胡子象春天的竹笋,当吵架成了每天三遍的功课,当她最后的一条裙子也破了时。大男孩走了,背影很沧桑。
她站在人流中,呼唤那个抛弃她的背影,车声撕碎她的声音,抛落匆匆行人的脚底。
她想念小城了,疯般的想念在陌生的城市拥挤的人流中,横冲直撞。
她义无返顾地走向车站。
最后一部列车开远,扬起的长发丝丝回落,车票碎成纸片被扬向空中,象一粒粒饱满的米饭飘撒下来。她张开口,泪水从眼中滑落。
就在那天,因为一顿饭。她成了一个工人的妻子。
转眼十年,她埋葬完青春燃烧后的灰烬,完成一个女孩向女人的蜕变。
每天她起个大早,到菜市讨价还价,买回一把青菜,几两肥肉,给中午不回家吃饭的丈夫做好盒饭,送走丈夫,再送孩子上学,然后踩响那架老掉牙的衣车,给附近的民工缝缝补补。
日子磕磕碰碰,却也无波无折地走过。
许多人,就这样老去。
如果,那天她的丈夫没把那张参观博物馆的票带来。如果,她接孩子时把票给了老师,如果……
把丈夫送出门,把孩子送进学校。她莫名地激动起来,从箱底找出了那件碎布拼凑而成的旗袍。
博物馆里,人不多,历史的沉重不是谁都明白,不是谁都愿意承受的。解说员有气无力地解说着,口中吐出的字,象一个个被他拍飞的苍蝇。
她绕开参观者和解说员,独自往一个角落走去。
一件件陈设品,翻开她记忆中的课本,大学校园的书声,回到了耳边,恍若隔世。
她想走了,回忆让她更加无法面对现在的生活。
转身刹那,她看到了一个琉璃镯。
那是个蒙着尘的木架,陈旧如遗忘的某段日子,但依然难掩琉璃镯上流动的光泽,纸牌上写着:“千年琉璃”。
千年琉璃,依然如此光彩动人?
她震撼了。
解说员带着几个历史研究家刚好走到这。一个女研究家伸手拿下了那个琉璃镯。在架上还流动着光泽的琉璃镯,突然就在女研究家的手中,碎成粉末。
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有些男人是琉璃。
小城变得陌生,她拦了部电动黄包车,讲了个街名,黄包车夫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才发动车。
到了,车夫收了钱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离开。
她站在街中间,两边是林立的铺位,都是发廊,大白天却都关着门。楼梯还在,只是贴满各种颜色的宣传纸,有清下水道的,有医疑难杂症的……一张紧挨着一张,象春运期间的火车,走上二楼,她象挤了趟车。小屋门前,也丢了一堆宣传纸,门把上也插了几张,有点发黄,感觉这是块被遗弃的地方。
她取下门把上的纸丢到地上,取出把钥匙,插入锁孔,心跳了一下,手停住了。定了一会,把手一扭。
喀嚓,钥匙断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转身下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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