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福气
父亲喜欢喝酒,喜欢到什么程度?简单描述一下吧,早些年,我家开了个杂货店,父亲常常起早到附近的镇上去进货,一大早,忙忙迭迭地赶到镇上办完事,还不忘下趟小茶馆叫盘烫干丝加瓶二两五的大麦酒,咪得有滋有味,成了茶馆里一道特有的“风景”。
父亲常说一天不吃饭能做到,但一天不喝酒却做不到,就像《大宋提刑官》里的宋慈,三天不断案,浑身就会不自在。父亲每天喝两顿酒,哪怕他再忙,忙得连洗筷子的工夫都没有,也会撂下手中的活,顺手从水池里捞起一双湿乎乎的筷子,很麻利地夹在腋下一拉,就算洗过了,真有点像雄姿英发的将军面对劲敌拔剑出鞘准备战斗!由于家中活儿多,我们一家人很难得等到一起吃饭,我一般吃得早,吃过了好去上学。小时候我常常把父亲的份子给“代劳”了,但父亲就凭那点剩菜或许是三两根硬梆梆的萝卜条,照样要来上几盅。每逢外出,父亲会特意找个小瓶装上点大麦酒,到时候再在路边买几个茶叶蛋,当风畅饮,午饭就解决了,听父亲说,这样才能不被外面的饭店“宰”。
酒逢知己千杯少。父亲喜欢和朋友一起喝酒,兴头正浓时,他们划着酒令,耍着酒疯,说说笑笑,把芝麻吹成豆,把鸡窝吹成楼。热闹的酒桌诚如声势汹汹的游行队伍,成百上千的人朝着一个方向,喊着一个口号,抒发一个目的,而父亲就是这支游行队伍中摇旗呐喊的头儿!勇敢和坚决是美德的灵魂,父亲豪气干云,宛若武松复出,又似樊哙再世,喝酒从不拖泥带水,满杯酒爽快地落下肚去,便会将酒杯翻个底朝天,以示他喝得十分干净、彻底!
生活中没有困难,未免过于平淡。多姿多彩的生活证明了父亲不光是酒坛子,而且是扛大梁的。有段日子,由于生意难做,家境每况愈下,生活很是拮据,为了应付我念大学的巨额学费,父亲“两眼一睁,忙到熄灯”,陡然生出许多白发,但面对巨大的生活压力,他总是付之一笑,每晚还是照样喝酒,之后倒头便睡。酒几乎成了父亲生命的独裁者,生命虽然苦短,但这既不能阻止父亲享受生活的乐趣,也不会使他因生命充满艰辛而庆幸其短暂。父亲常会说“有上不去的天,没过不去的关”,有什么困难的事,烦恼的事,父亲总要多喝上几盅,只有酒下肚,他才会舒服点,至少自我感觉会良好一些,至于父亲能否真的达到“无思无虑,其乐陶陶”的境界,我也说不清楚,但人们总结出的经验是借酒浇愁愁更愁。
老家的杂货店坐落在村子小街的东头,是间平房,父亲在门前搭了个棚子,便卖起了蔬菜。父亲每天还要挑着两筐蔬菜到附近的小庄子叫卖,四庄八舍留下了他粗重的吆喝声,他卖的菜带着朝露,新鲜又没喷农药,价钱也公道。他一放下菜担,人们纷纷簇上来,一担菜很快就卖光了。不管你称哪样菜,不够斤两就添补,多出一两二两的不扣除,就作一斤拿走。热情的庄稼人常常留着卖完菜的父亲喝两盅,父亲挡不住他们醇酒般的情谊,常常歇下担子“把酒话桑麻”。凡是慷慨的行为都有牺牲,一次他喝多了,在回来的路上把脚崴了。此后母亲就十分反对父亲喝酒,常常“训”父亲,我知道母亲的“训”,是因为母亲疼父亲。美好的人生是始终坚守着最初的理想,面对母亲的“训”,父亲从不反驳、从不申辩,只是赔笑,不过酒还是照喝,也会喝醉,但从不摔碟子砸碗。一次母亲说得狠了,父亲就说他从小泥巴里打滚袖口上抹鼻涕,没什么文化,不能像我一样看看书以作消遣,他其他没什么癖好,再不让他喝点酒,他还能有什么乐趣呢?从此以后,母亲再也没有动过劝父亲戒酒的念头,只是叫他少喝一点。
哎!一盏簿酒,包融了多少生活的经历和人生的感悟。多年以来,我一直认为父亲能喝点酒,是他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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