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酒吧,夜来香一般开放在城市的欲望里。我喜欢在这个时候沉溺其中,让一种名叫伏特加的液体像滚烫的刀子将自己从咽喉割划到胃。灯光绿暗而暧昧,把并不宽敞的空间涂抹成一座忧郁的森林。零星的酒徒散落四处,女人仿佛是摇曳在森林深处的蓝色妖姬,散发着神秘而摄魂的气息;而男人则像基因突变的硕大蜜蜂,挺着夸张的肉刺盲目地寻找花的缺口。音乐像一缕柔弱的风绵绵吹来,是一曲充满幽情的《女人花》。女人如花花似梦。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女人是酒吧的性器官,酒吧该是这座城市的生殖器了。我不愿多想,还是让自己沉浸在被割划的快感里吧。迷蒙中抬眼望去,只见对面墙角边一个女人向我浅笑凝视,恍若幽兰。
这张脸似曾相识。应该是芸的吧。她大四的时候,我就反复地研究过这张脸。它手感和唇感都极好的,简直就是明代官窑正版的白瓷精品,让人爱不释手。那个微冷的午夜,我们在她校园足球场点球处附近的草地上上演了一场激情的比赛。情欲的前锋左冲右突,道德的后卫主动放弃防守,贞操的底线形同虚设。守门员芸以美人鱼的姿势敞开球门,迎接了一次又一次的大力抽射。不过这样的比赛已经成为回忆,芸在毕业一个月后便把自己嫁给了远方城市某富家公子的别墅。好象是去年吧,芸给了我一个电话,要我去那个遥远的城市阅读她多年的闺怨。我犹豫半天答应了。也是在这样一个季节的午夜,我敲开了被她称为冷宫的别墅的虚掩的门,走进她幽深无比的闺房。没有言语只有动作。就像剥着一颗洋葱,我突然流出了眼泪。我埋下头,像个愚蠢的农夫在一片无望的荒地上大汗淋漓地耕耘,结果收获了几许迷惘和沮丧。芸的丈夫盛装地站在墙上的镜框里一脸冷诮地看着我。吸完半包烟,我拨开像水母一样紧紧吸住自己的她,阖门而出。——是她吗?难道她天真到想鸳梦重温而再来找我?怎么会呢?……
女人的脸渐渐有些恍惚。不是芸,倒像芝。芝是我顶头上司的女儿,年龄不详,貌美如花。最拿手的是玩多角恋爱。我们曾经有过几面之缘。那天她打电话给我,说他父亲要设家宴招待我。我衣着光鲜地准时赴宴。可一到她家里就发现房间里只有她。晚餐很丰盛。她说她父亲很重视我,说我工作能力强。她还说他父亲准备提拔我为设计部副主任。几杯红酒下去,她的眼睛开始程序式的迷离。我正襟危坐地看着桌上一只丰腴的鸡腿。她风情万种地对我说你喜欢我吗。我说我怕你。她就咯咯笑起来,说怕我还上我家来啊。我说我是来看看有没有升官发财的机会。她就将身子靠将过来,说那你把我这半盏红酒喝了就可以了,台词经典得像出自《水浒传》里潘金莲之口。我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脑海里浮现一只特写的许多人共用过的漂亮水杯。我虽然有拜伦式的英雄情结,但不愿用别人用过的杯子喝水,更不愿落得个普希金式的结局。于是我像武松一样离开了她的家。过不多久,我被调离院部到基层。理由很简单:工作不力。——是她么?她喜欢泡酒吧,还喜欢在迪厅摇头海歌,全城人都知道。今天她能安静坐在角落里不出声,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看着我做什么啊?……
女人的脸渐渐有些清晰。是艳?那天扶着我那烂醉的酒肉朋友她的哥哥回到家里时,就听见她在弹钢琴。跟她父母招呼后,我摸进了她的房间。她那张白皙的脸沉浸在音乐里,碎花布裙的低胸处在轻轻颤动。我说,让哥哥看看你的小兔兔长大了没有。她惊得满脸通红,说风哥喝醉了简直就是个流氓。我呵呵奸笑几声,赶紧逃到客厅。艳是个纯洁的女孩。在母亲的童谣和菁菁校园里长到十八岁。纯洁的女孩又怎样?马上要读大学,然后谈恋爱,然后逃课,然后在校外祖房和男友同居将青春拌入浮华的空洞,然后毕业失恋,然后结婚生子,然后和丈夫大吵小吵,然后请她那满脸横肉的哥哥武力平乱……天天提着个荸荠篮子到农贸市场和小贩争价,上班时接受男同事语言或肢体上的性骚扰……纯洁最终还不就是这样了。——她怎么现在会来酒吧呢?寻她那经常烂醉如泥的哥哥吗?也用不着她来嘛,她未来的大嫂才担负着这个重要责任呢。她没认出我吧?……
女人的脸又有些模糊了。但我好象记得见过。对了,是阳台上的女人。那天凌晨三点,我从噩梦中惊醒,便来到阳台上呼吸夜的空气。无意中看见对面楼五楼的阳台上立着一个全身赤luo的女人,一张模糊的脸在毛毛的月光下迷茫地洁白。她应该是个幽居女人吧,或许有一个“前月浮梁买茶去”的丈夫,或者有一个大腹便便的权贵类的“厚颜”,今夜他不在身边,于是她不胜凄凉,趁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让月光抚摩一下久渴的肌肤。或者她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网络写手,刚在电脑上原创首发了一篇情文并茂的文字,趁多如过江之鲫的赞美帖子还没到来之前先出来舒展一下自己的身体。至于选择全裸的方式,那是完全出于天人合一的宗旨,充分表现现代女人与大自然的亲密关系吧。——她怎么会在酒吧呢?难道在体验都市夜生活以积累素材?……
女人的脸开始有点清晰了。不是阳台上的女人,应该是那天在街角碰上的女人。记得那天下着小雨,我一个人走在街上。路灯昏暗,她从树阴底下走近我时我吃了一惊。她看着我的脸说你看上去很忧郁。我沉默了一下,回答说是的。她就大发感慨,说其实生活就是一场强*,如果你不能反抗,那么就闭上眼睛享受吧。我无语。她继续说,人的肉体和精神其实是可以分离的,肉体的堕落可以使灵魂更加高尚。我沉默,想到可能碰上有哲学思想的小姐了。她接着说,看得出你活得很累,就让我来抚慰你那颗疲惫的心。我沉默。她妩媚得笑起来,说同是天涯沦落人,今夜相逢不收费。我赶紧趁着夜色逃跑。我跑什么呢?其实我心里有着那么一种想法。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总是本能地保护自己的形象以合乎社会的道德行为标准。——是她吗?她在午夜的这个时候还在寻找客人?为什么坐在角落里不动呢?不过她很有思想,我们在这里可以聊聊的。对,就去找她。……
我端着酒杯趔趄向她走去。突然停住了。原来,她,只不过是墙上掉下来的一张肖像油画。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5-8-26 15:33:22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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