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重庆初冬的日平均气温已在摄氏10度左右徘徊，蜀犬吠日的四川气候特征也在这个季节尽现无遗。整日太阳被浓浓的云雾淹没，偶尔露出的灿烂阳光也很快会被云遮雾挡地抵抗回去。空气中顽强弥漫着的水份，使得外来的异乡客觉得自己的衣服总是潮湿的，从而坚信地认为浓郁麻辣的重庆火锅是抵挡湿气的最佳菜肴。

冬季的重庆，日暮早早地来临，黄昏微风中的天空里斜挂起很细很细的雨丝，犹如缕缕珠帘把雾重庆的暮色遮掩的朦朦胧胧、烟雨飘渺。我精心盆养的水仙花在窗台上、在即将落幕的傍晚余辉中迎风挺立、含苞欲放。微风里，水仙碧绿的叶片不停摇曳，仿佛在点头致意、仿佛在轻轻诉说：若要解花语还需种花人------

初识水仙还是在杭州念初三的时候，那年的年底因父亲工作调动，我家将迁往重庆。行期确定后，我把这个让我们伤心的消息随同我的礼物，一起给了我的同桌好友陈曦。那几天的她，俊俏的脸上再也没了欢笑，人也变的沉默寡言了。车站惜别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开车前倒计时一分钟的铃声急促地响起，陈曦眼圈红红的从车窗外递给我一件礼物。列车启动了，她明眸里的晶莹泪珠夺眶而出。开始，她只举起一只手在胸前慢慢摇动，随着列车的远去，她迅即高举双手不断挥动。右手上本来用来抹泪的花手绢，此时竟成了她倾诉离愁别苦的彩幡在风中不断舞动。车轮滚滚，她娇媚的身影越来越小了，别了，杭州！别了，陈曦！从此这舞动的花手绢和泪眼泣别的影象，永远地在我思念的心幕里清晰定格。

礼物是一本郭沫若的《百花齐放》诗集，清楚地记得诗集印刷装订的很精美，每首诗的前面都有栩栩如生的对应花卉插图。当看到作者用诗篇对世上百花入木三分的描绘时，我不禁对这本诗集爱不释手了。诗集中水仙篇的地方夹了一片精美的水仙图案书签，书签背面用娟秀的钢笔字写着李商隐“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的缠绵诗句，还有一些情窦初开、似是而非的热语。就这样,水仙闯入了我的心扉，并且今生今世永存芳香于我的心里。

后来才知道，陈曦的小名叫水仙。由于她母亲特别喜欢水仙花，陈曦又出生在冬季，所以给她取了这个动听的小名。也不知那位母亲当时可知道这水仙的名字，日后竟会导演一对恋人终生难忘、却又无法弥补的憾事。

后来又知道，当初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不经意间，我怎么就成了一个少女心仪的偶像，可老天偏又不让我这个当事人知晓。原来，这精美的书签是她为了引起我的注意而特意夹在水仙篇的，也是她送给我珍贵而凝重的礼物。它珍贵到无论是春意盎然还是秋风瑟瑟的季节、无论是炎炎烈夏还是凛冽寒冬，总在我的心里魂牵梦绕；它凝重得只要我一看见这轻盈的书签，就会有沉沉的负重感，因为我辜负了一个豆蔻少女的朦胧情愫、初恋衷肠，因为我这个愚蠢的当事人亲手破灭了一个风华少女首次相思的五彩梦幻。

后来更知道，当初年少无知的我，根本无从理解这羞涩而隐晦的少女表白，以至于给她的书信中只有空乏和贫瘠无力的友谊词句却看不见相思的倾诉和情衷的回应。时间、距离、学业、还有她的高傲，使我最终还是漠视和辜负了这份情缘，只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和不绝的悔痛。直到大学毕业几年后和远在长春的她，偶然用电话叙旧时才明了当时陈曦情深意重的水仙情衷还有被冷漠的伤痛和经久的凄凉------可是，由于种种的原因，这时的她已经万念俱灰的为人妇、为人母，这时的我也已经阴差阳错地为人夫、为人父了。尽管那个叙旧的电话成了相互无尽思念的新起点，也终究只能无奈地年复一年的继续着。于是《红楼梦》中的太虚幻境里，仿佛又多了一个镜花水月梦未竟的倩影，于是巴山蜀水的夜空里，又实实在在地增添了一个凭空欠下相思债的歉疚柔魂。

最终，当我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些时，一切都已成为历史。历史的网页可以点开、可以浏览、可以珍藏，可就是不能穿越时空重新参与啊。爱，是不能重来的，好悔！好痛！

从此，知道福建漳州的水仙是名品、知道乾隆皇帝也深爱水仙、知道10度左右是水仙

最佳的生长气温。从而盆养水仙也成了我年年迎春的功课，没能忘怀，不能忘怀！对花思忆，悔中有痛、痛中又涩、涩中犹甜。

从此，水仙在我心中是最钟爱的花卉。她没有牡丹的富贵、没有玫瑰的华美、没有芍药的妩媚，可是她比菊花更俏丽多彩、比兰花更清雅素洁、比梅花更骄霜傲雪。

从此，那泛黄的书签和陈曦的玉照一起过塑珍藏，想起她的时候，我就会翻来覆去的看着这珍贵的礼物，让自己的翩翩思绪任意飞扬、仿佛她就在我的面前。

从此，水仙和陈曦便融合在一起，陈曦就是水仙、水仙就是陈曦。“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的娟秀字迹也如刀镌火刻般的烙印心上。于是方僧的笔名再也不改，心窗也如僧人一样封闭起来。默默地等待着来生，默默地期待着三生石再聚。

水仙是朴素的，只凭一勺水、几粒石子便可过活。

陈曦是普通的，仅仅是长春第一中学的数学老师，大学毕业后一直在那里执教。虽说她的学生已桃李漫天下、其中不乏各界的精英和领导，可她至今仍然在教学的园林里吐蕊喷芳。尽管有多次调回杭州的机会，可她说：我热爱北国的冰雪，更热爱北疆人民的朴实。

水仙是简单的、碧玉琢成的叶子，银色的花。

陈曦是纯洁无瑕的，如同冰晶雪莹般透彻明亮。虽说已过不惑之年，可仍不谙人情世故，单纯如同少女。竟敢面责校长风花雪月的行为会给学生带来什么影响，让我哭笑不得、让我心疼地直骂她“傻妞”和“木头”。

水仙是淡雅的、亭亭玉立。

陈曦是美丽的、楚楚动人，最喜欢白色的着装。虽说已时过境迁，可她窈窕的身影、甜美的声音、清秀的脸庞、还有站台惜别的泪眼，永远在我的心里倘徉。

水仙是娉婷绰约的凌波仙子。

陈曦拥有出水芙蓉的高傲和冰肌玉骨。虽说对我倾心相爱，可从来不准我说过分亲昵的话语，更不容滋生其他的痴心妄想。尽管风华年少时我不解风情而有负于她，可她从没有怨恨我、责怪我，只说：缘分不够，一切是命。她在我心中永如《红楼梦》中的妙玉，风韵傲然、芬芳流香、日久天长！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窗里的水仙也依然频频点头而无语。夜幕中的寒意阵阵袭来，可思念的火焰却越燃越烈。远处若隐若现地飘来了邓丽君“小小水仙花”的歌声，优美婉转的旋律在我心中荡漾、绵绵思念的涟漪逐渐变成细浪、不断推拍心岸。随着音乐、就着节拍，一份远隔千山万水的思愁竟令我难以自禁，意浅情深、牵情动心，一种爱意，两样别离------

小小的水仙花，你为什么不说话？　

定稿于2005年8月25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