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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王家咏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作家。
很久以前,王家咏背着一个血淋淋的故事离开城市,来到大理。
大理山多人少。他以为,寂静能吞噬所有的痛苦。
中国毕竟是泱泱大国。不论王家咏躲藏得如何隐蔽,也总能为那些来旅游抑或探险的人所骚扰。他管他们叫圆颅方趾的动物,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于是他收拾行囊,另觅他所。
每到一个新地方,便在心头暗暗计算,离那个故事有多远。
不知过了多久,他来到卧狼渠。一个美丽的山谷。
天边流云缱绻,秋日的暖阳照耀着逶迤的青山。林涛伏动,栖鸟曝沙,悠鳞呷浪。山间轻炊蜿蜒着飘向远方,湛蓝的洱海上散落着点点白帆,古柏屹立河畔,仿若一位幽怨的思人守望宿世。
王家咏卸下背包,冲它笑笑: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孤家寡人。
山谷的阳光很纯美,像婴儿甜甜的笑,让人温暖.上帝毫不吝惜温情,拨洒香醇的金黄装扮孩子的脸。河水流过参差的圆石发出汩汩的轻响,一块偌大的藏石横铺水面,将水流一分为二。
这河是丽江的支流,伴着山谷的空灵静静流转。
水中那块布满青苔的藏石上附着一个凄美的传说。
那时,狼是这里的主人,他们凶残,但恩爱。谁也不曾预见平静的生活会在某一天被打破。妻子像往常从河边喝水回家,看见一头黑熊正挥动巨大的手掌拍打奄奄一息的丈夫。她冲上去,一口咬住熊的后颈。丈夫醒来时,她还紧咬着熊的咽喉,早已双双毙命。他拖起残躯,来到昔日一同嬉戏饮水的河边,仰天长嘶,纵身投入水中,变成了眼前这块藏青色的大石。为了纪念,人们叫它卧狼石。这山谷也因此得名--卧狼渠。
听完山民的讲述,王家咏感动了。为狼的爱恋,为山谷的美丽,也为山民的淳朴。
他已经好久没有被他笔下之外的故事感动了。
他害怕外面的温度会唤醒一些生机,毁灭一些生机。
他躺在大石上晒着阳光,静静地,像死了一样。
他感觉有东西随着日光的烘烤慢慢解冻。
睁开眼,云变了颜色。他觉得应该做些事情了。
他铺开纸写故事,文笔流丽但悲怆。
每个结尾都有同样的一句话:遥望,复活的死亡。
他把它们一张张平铺在水面,河水把一段段往事漂向远方。
雨雪来的时候,他安坐在树下的木屋里计算时间。他以为的很久,只是短短的五年。
山风刮起来很怕人,鬼叫着在空中打旋。
那天也刮着很大的风,他在书桌前赶一个小说的结尾。主编说他产量低得像大象,令他愤懑。柳枝说歇歇吧,刚下过雨,你的腰受不了。正说着“啪”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她怕他生气,忙起身说,我去吧,一定是树枝砸着了电线。
他在黑暗中静静坐着。黑色给了他无尽的灵感,思维敏捷起来,很快,明晰的轮廓便印在脑上了。
他兴奋地钻进屋,“啪”的一声,眼前恢复了光亮。他远远看见柳枝站在院里,冲她得意地笑笑。
他伏案疾书。
他满脸喜悦,跑出房门。
--柳枝!写完了!终于写完了!
他跑到柳枝身边,怔住了,脸上的肌肉拧作一团。
一架焦黑的骷髅,扭曲的双臂正端着一截枯枝,黑红的血渍渗出干瘪开裂的皮囊,黏在地上……
他拾起血堆里闪光的硬物--一枚订婚戒指,套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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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要出嫁了。
雨霜不像姐姐那般沉郁。她纯洁似百合,纯真如天使.喜欢在阳光里开怀大笑,喜欢纯洁无瑕的白色,喜欢一到家就拖着鞋扑到姐姐床上抱住不放。姐姐说她是总也长不大的小孩子。虽然偶尔也会怀念早逝的母亲,但一切烦恼不快似乎都与她无关。
她把头埋在姐姐胸前。姐姐感到潮湿,忙托起她的脸。
--雨霜,你哭了?
她抽泣着。 --姐,明天,你真的要走吗?
姐姐抚着她的头抵在胸前,不作声。
--姐,我舍不得你走。
夜深了,雨霜倒在姐姐怀里睡着。姐姐流着眼泪,面无表情。
天就要亮了。姐姐摇醒妹妹,
--雨霜,姐,要走了……
妹妹睁圆惺忪的睡眼,攥住姐姐的衣角,大眼睛里流出不舍。
--姐-!
--雨霜,有些事,姐不知该怎样告诉你。可今日一别,怕是我们的永诀了……
姐姐语气平和,平和得令雨霜窒息。
白色的灵魂,在爱恨间穿梭,在生死间游荡。
那时,雨霜还小。
听到父亲砸门,姐姐忙披上浴巾去迎。
打开门,父亲满身酒气,眼眶通红,呆呆望着姐姐裸在外面的肩膀。
--爸,你回来了。
转过身,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背后猛地将她抱起,半湿的浴巾瘫在地上。
母亲回家,发疯一般扑过去。亲双手紧紧扼住母亲的咽喉,直到母亲口中溢出红色,双脚不再挣揣……
姐姐语气平和,平和地令雨霜窒息。
她感到耻辱,恐惧,还有仇恨。间的污浊正侵蚀她纯白的心灵。
母亲的暴死,每每姐姐迎门时蓬乱的衣发,慌乱的神情,以及她异常坚定地远嫁他乡--这一切的一切!
姐姐说,父亲是魔鬼。他知错了,我们应该原谅她。
雨霜神情恍惚,游尸一般向外走去.姐姐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哀求她不要走。
--我们都知错了……
雨霜望着姐姐,微笑着,抓起她的头发,把她掀在地上。
姐姐倚住门框,痛哭着呼唤她在晨霭中掩泣,奔跑。
穿过熙攘的洋人区,步向安详的四方街,踏着长长的石板路。
廉价的欢闹太过浅薄,无法触及灵魂,她渴望纯静。
那些所谓昨日的欢乐,只是薄冰上的行走,泡沫上的舞步。
她持续地走着。
她累了,想回家。泓秋水漾着平西的霞光,漾出母亲的脸。
她笑着,哭着。
--妈妈……
怀着重回母体的冲动,缓缓步入清凉的水中。
纯洁的百合一旦遭遇污浊,不是凋落,就是腐烂。了死,她想不出更好的慰藉。
更何况,生,不就是为了死吗?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8-25 19:53:04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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