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蓝蓝是一个女孩的名字。我爱上她仿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又宛若发生在昨天。但不论怎样，蓝蓝在我心里，一直。

二、

我又抽烟了，以一贯的姿势——头微垂着耷靠着墙，左手指夹着香烟举在下巴不远，右手叉在腰间，右脚脚尖竖起踮着地板——这是我自认为最酷的姿势，但许老师则不这么认为——站在楼梯的转口处，很是沮丧又有点不羁的模样。轻轻地吐出一口烟，烟雾留恋地幻变成一个个圈圈儿，缓慢又极其急速地变成蓝蓝的，一点一点地一片一片地漫散开去。

木子旭，你又吸烟了，明天中午前交一份不少于5千字的检讨给我。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知道是她。她每月最后的周五中午值班，按规定她要巡宿舍楼和教室，以确保学生们午休。所以，我会选这个时间在楼梯口吸烟，以便和她相遇。我问，嗨，这个姿势是不是比上次的好？——上次的没有踮起脚尖。她已走到了楼梯的中间，听见问话，回过头，淡淡地笑：小孩子，就别玩什么故作深沉了。我不是小孩了，还有23天我就18岁了。我的语调莫名地拉高了，还来不及吐出的烟味儿呛了一口。她一怔，又是笑，举起左手，捋了捋掉下来的刘海，像云一样飘走了。

三、

其实，我很讨厌吸烟。蓝蓝也很讨厌吸烟。可为了看到蓝蓝，除了吸烟我别无选择。随着烟圈儿缓缓地消散，烟丝在星点的火光中燃成灰烬，蓝蓝就会在那些已幻化成虚无的烟雾中出现，或淡淡地或烂漫地或祥和地或疲倦地舒展着笑容。可看到她的笑容，我总是心痛。那张惨白惨白的脸过早地被命运下了魔咒，使我无时无刻地为她挂虑担忧，因为我害怕蓝蓝会在某个无法预知的时刻远我而去。我开始怨恨命运的不公、诅咒上帝的薄情。如果上帝真的听见我的呼喊，那就请上帝仁慈地告诉我什么时候带走蓝蓝就足够了，我不会再奢求什么，真的，我发誓。

蓝蓝喜欢穿一身雪白的连身裙，圣洁如白莲。她不笑时，嘴角右边有一浅浅的酒窝儿。鼻梁的左侧总有一颗粉刺儿休息十天半个月的又出来闲遛那么几天日子；而往往粉刺儿出来的那几个日子，蓝蓝的心情总是不好，忧郁像一朵乌云老压在她头上似的，待粉刺消失了，又风和日丽般清静。

爱上蓝蓝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不想说。总之，我只能说现在的决定是与生俱来的，从开始见到蓝蓝的那天起。

四、

这次的检讨没有上次的好，为什么？她在问——说实话，我不喜欢称她为老师或许老师。如果允许，我会称她为……

我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在想着蓝蓝。

上次你写了喝咖啡时和散步时的蓝蓝，这次你却写了在烟灰烬的轻雾中蓝蓝幽灵般地穿着天使的盛装出现，随着最后一缕虚无变成心中神圣的图腾。这是为什么？她和缓地说，目光爬落在我的脸上。

因为我知道，终点又向她靠近了一步。我抬起头，勇敢地迎接她的目光，仿佛听见“哧”的碰擦而过的声音。

她站了起来，走向窗台。自言自语：是的，是的，终点靠近了一步……

很美，她的背影，仿是从柳永的词里走出来的带着愁怨的女子。上帝，我善良的上帝，如果我就这样抱向她会否亵渎我神圣的蓝蓝？

那蓝蓝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她偏过头，苍白的脸更显惨白了。

不知道，无法预知的未来，我只能去等。但我希望永远都等不到这一天。

不，会等到的，一定会。她又别回头去，双手撑在窗台上，望向天空，不无幽伤地说。

我从书包掏出面纸，走了过去，递给她。

奇迹总是会发生的，只要不放弃希望不丧失信心。我说。

她点点头，目光望向更远的远方。

五、

我做梦了，梦见蓝蓝在哭，轻轻地如呜咽的小河。我静静地看着她哭，默不作声。要知道，于伤心或痛苦的人来说，哭就是唯一最快乐的事。

蓝蓝不哭了以后，我就向她说，我把我们的故事告诉了一个人，一个老师，她是教英文的，她和你一样喜欢雪白的衣裙，一样有浅浅的酒窝，一样爱笑，一样漂亮的长发。但我没有说她和你一样地苍白一样地被命运过早地刻上不幸的标签。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无论对谁来说，这都是一种痛苦和悲哀，我想用仅剩的微小的力量去隐瞒一个真相，这是我最后的权利。

蓝蓝说，是么？我说是的，就是这样。然后又把我故意在楼梯口吸烟，她抓住了我，每次都要求写不少于5千字的检讨的事细细地说了，我还告诉蓝蓝说，老师很满意，她总是想知道我们更多的故事。

说完，很久的一阵沉默。末了，蓝蓝说，木子旭，你去爱那个女老师吧。不，我一生只爱一个叫蓝蓝的女孩。我很坚决地说。我知道，木子旭，可是，你一定要爱上她，一定，一定……，然后蓝蓝走了，飘出了我的视线。

梦醒后，我想到了我的老师，许老师。

六、

我的同学写了篇《高三随想》，里面有这样一句：我仿似看到了终点在终点处死亡；开始重又陷入了一场新的死亡境地。这，写得很好，我喜欢并作了修改：我仿似看到了死亡在终点处死亡；新生重又陷入一场新的死亡境地。然而，无论是终点还是死亡，只要尚未真正的完结，生活依然得继续的。

六月的天空，流火般毒辣了。而东南边却堆积着厚厚的黑云层，意示着一场未知的灾难吗？我悄悄地问同桌。同桌用手指了指黑板，上面写满了数学公式和解题步骤，乱七八糟地活像个菜市场。

不好啦，许老师晕倒了，快来人啊。隔壁班的同学在大声地呼叫着。

一句话，我只听到了“许”字就已冲出了门。那些傻子还白痴地围聚在一堆，真是比驴还蠢。我推撞开这些混蛋，冲了进去，只见她侧躺在地上，脸色苍青。我一手抓起她的胳膊往背上拉，双手环住的她的后臀，一边向那些白痴吼道：滚开，打120；一边跑向医护室。

这一刻终于来了，悄无声息地。为了这一刻，我每日提心吊胆着。现在它来了，除了面对，还能怎么？所以，跑在路上时，如果这样可以维系生命下去，我宁愿跑一辈子。

因为有风，她恢复了知觉，可仍是气若游丝。她说，我就知道是你，是你……

是的，是我。蓝蓝说要我爱上你，我就得做到。

在医护室抢救了三分来钟，医院的120来了。在推进抢救室时，她突然睁开眼，拖住我的手，笑，如同风中摇摆的玉兰。

时间走得好慢好慢，似是被某邪恶势力阻住了的，走一小格也像是用了一千年。乌云已变成了滂沱大雨，粒粒碎人心肝。只是这雨声是哭诉还是哀号？

晚上8点，医生出来了，面无表情。我没有问什么径直走了进去。因为我知道问了也没用，对于某些事，心中已明了答案的同时最好不要急于去证明对错与否，否则，就会更痛苦。

安静睡着时，她很美，像一个婴儿。我俯下身，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请原谅我，蓝蓝，我是真的爱上她了。

她睁开眼，伸手拨开输氧管。说，你又放肆了，木子旭。

没有，上帝说让我代表他亲吻他的宝贝女儿。

把你的手给我。她说。我伸出了右手。

她拉开我的手掌，在掌上用手指划了一个心字，然后拿到嘴边吹了一口气，又往她自己的额上贴去，合上眼，虔诚。

好了，木子旭，我在你那里许了两个愿望。如果你想把它们变成现实，就得答应我：马上回校复习，高考完了再来看我，愿望就会实现。

我不相信。蓝蓝也是这样说的，可她还是走了。

不，这次你一定要相信，因为这是我说的而不是蓝蓝，并且我有信心一定要等到愿望变成现实。你不是说奇迹总是会发生的吗？

好。那我们拉钩钩，骗人的话就罚下辈子一定要在一起。

好。

七、

信：

木子旭，我走了。没有道别的离开是安静的，对么？

木子旭，我骗了你，在这里向你道歉。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忘记我，知道吗？只有忘记了我，留在你那里的两个愿望才会变成现实。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木子旭，你还真是个孩子。这次以后，你要记住，当爱上一个人时，就该勇敢地说出，知道不？

八、

九月的天空，依稀晴朗。没有风没有云彩的日子，我就跑上高高的顶楼，静静地想，蓝蓝，我的蓝蓝，会在哪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