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出现在她的深夜里，像一幕孤独电影的场景。

一

我每天凌晨三点钟会像调好的闹钟一样准时尖叫着醒过来。然后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窗外有黑色而巨大的黑鸟扇动翅膀的声音，把枕头扔在地板上，就这样躺下来喝酒。感受他在我血液里奔腾燃烧的快感。微微天明的时候，我就沉沉地睡过去。

我叫苑，是一名高一女生，今年十六岁。成绩优秀，拿每年的校奖学金，有一头及肩的长发以及灵动的眼睛，喜欢古典乐，在学校各种晚会中担任主持人，被某些人在私下称之为一中的校花。每天来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书桌肚里找到各种各样通过不同途径塞进来的情书，他们像被罚站的小学生一样，散落在桌子的各个角落。一分钟以后，便看着那些热血沸腾的话在瞬间化为化烬。我喜欢飞灰的味道，那是一种沉重的被毁灭的讯息。

记得郁有一次问我，为什么晚上老喝酒。他问我话的时候，有一只粉红色的蝴蝶落在他的肩膀上，郁已经长得很高大了，他面对我的时候，会让我有一种压迫感。我轻轻地笑起来，因为我想早点得癌症。

郁是我的同班同学，一个英俊而阴郁的男生。那时候他喜欢beyond乐队，喜欢偶尔在周记本上写一点晦涩的文字。郁是学校所头疼的人物，学习成绩不好，偏偏还自己办起一个叫彼岸的组织，曾经有校领导强烈要求取消彼岸，最终竟未能成行。我们从五岁时便是同学，至今已有十年。所以我知道他富有却残缺的家庭，不快乐的童年，还有那种似是与生俱来一般的忧伤。我常常担心他会突然颓丧，突然地失声痛哭。没有人能控制他，连他自己也不能。

可是我能注意到他眼睛里的那束光。那是一种聚焦的光，有一种人，生下来就有一种霸气。

郁曾经告诉我，每天凌晨三点会准时醒过来抽烟。他说那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抽的是555。英国烟，辛辣呛人。金黄的烟壳，不管是在街头小贩的架子上，是在商店的橱窗里，都刻下来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印记。我看过他拿出烟的样子，记得他把烟叼在嘴唇间的样子，甚至能想到他在深夜或凌晨推开窗口，轻轻吐出烟雾的样子……

他抽烟，我喝酒。在同一个时间，做相似的事情。

很多年以后，开始相信，所谓寂寞。就是在那个瞬间。

很多年以后，开始相信，有些事物或者有些人，仅仅是我们的记念。

二

我们过度的亲密与默契开始让学校对我们流言四起，甚至连校长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我们不再说话，我被母亲迅速以各种借口调离其他班级。唯一不同的是，我依然会在每天凌晨三点的时候起床，喝酒，买醉，睡倒。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成长都是一次妥协。

高二，郁从空洞的家里独自搬出来。住在一处破旧而潮湿的租房里。他说他喜欢陌生的床上散发出来的陌生的温暖。我告诉他我每天晚上能听到飞鸟唱歌的声音，郁便笑着说那是他在拉雷诺的小提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令人措手不及的荒芜。

一个普通的上午，彼岸一个堂主来教室找我，告诉我郁发烧，请假一天。心突然揪了起来，花掉身上所有的钱跑到学校外的小摊上买了他最爱吃的梨，便去找他。就在我准备用脚把那道门踢开的时候，门终于开了。他低低地望了我一眼，便回去咚地倒在床上，房里散乱着各种书籍和方便面的味道。衣服换了一堆放在沙发，我过去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禁不住叫出了声，他听到我叫，居然轻轻笑了起来，那种笑容是我久违的阳光一样的笑容，照顾他吃了药，便决定把他的衣服一并洗了。

他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名牌，有良好的质地和手感，散发着一种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把衣服一件一件往盆子里扔，最后的时候，掉出来一条内裤。我有些不决，不知道应不应该把他放在盆子里，毕竟，我还从没洗过一个男人的贴身衣物。一分钟以后，我决定把他放在洗衣盆里。

我把衣服拿出门外，用肥皂细细打在每件衣服上，仔细地洗。门口开始冲出一道道水流的痕迹，洗那条内裤的时候，我微微红了脸，但马上坦然。花费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终于洗好了所有的衣服。我卷起袖子，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晾好，看水滴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好看的光。那条内裤洗得特别干净，我有一种得意感。

如果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男声传了过来，小苑。我转过身，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和我身后那一溜干净的衣服：你经常来这吗？这衣服是你洗的？我有些不知所措，但终于还是说，是的。校长拍拍我的肩，转身便走了。

我有些感到事情的不妙，跑回屋去叫醒郁，把刚才的事语无伦次地说了。郁还很虚弱，他轻轻用手拍拍我的头，说，别怕丫头，没事的。你没做错事，不要担心。

终于是不可能没事的。那天晚上，我的可亲的母亲破例给了我一巴掌，严厉地命令我马上转学。我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深不见底的失望和鄙视。她怎么能容忍主个公主一样的女儿做出这种事？

走的那天，重庆倾盆大雨。我转身，始终不见郁的到来。

三

我的暗红色雪纺裙子在疾速的烈风中象花一样盛开。有一刻曾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但在无声地滑落中，终于接受了手里的空虚。

我轻轻地在黑暗扑过来之前闭上了眼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