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脚脚踝处有一块比硬币大点的红色疤痕,我本不是好动的女孩,那不是我淘气惹的祸,而是父亲给我留下的。
如今父亲已经不在了,每次看到那块红,我就会想起父亲对我的爱有多深。小时候家里很穷,父母养活我们姐妹三个很不容易,但父亲对我们的疼爱在我们那个小村庄是出了名的。
我已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几岁,邻居家的阿姨吃面包(真纳闷,他们怎么会当着孩子的面吃,而不舍得给一口,后来听说他们有点傻),可能我当时馋坏了吧,父亲是个急性子的人,把我放在车子后面(不记得当时有没有小孩子坐的那种车座),驮着我去追那个卖面包的人。大姐比我大八岁,蹦蹦跳跳地跑到厨房,兴高采烈“妈妈,爸爸驮着妹妹买面包去了,一会儿有面包吃了!”不一会儿功夫,大姐又跑进厨房,但神色慌张“妈妈,不好了,妹妹的脚出血了,肉都露出来了,面包没买着!”妈妈当时一定是夺门而出,望着爸爸怀里的我,又看看顺着我的脚流了一路的血……天知道,妈妈有没有晕倒!
当时的场面可想而知,家里乱作一团,母亲慌乱中还不忘数落已经满头大汗的父亲“你怎么回事,孩子那么小,你自己去呗,带她去干什么?一定是你骑得太快了,才把孩子的脚撵在了车轮里……”倔犟的爸爸低头默默无语。听她们讲述的时候,我暗自庆幸,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无论怎样努力的回想,也记不起当时的伤有多痛,当时的哭有多悲,当时的父母有多心疼。
大姐说当时的我只是不停的哭,不停的哭,父亲抱着我在院子里一圈圈来回地走,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但都无济于是,我有时就想,当时的父亲一定非常恨,恨自己的贫穷,为了一口面包,让年幼的孩子付出了血的代价,不值呀!
我从不认为那是一块疤痕,而是父亲将他博大的爱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身上,随着我的成长而成长,成为了永恒,将来我会带着他的爱一起掩埋!
我升入高中时,本来父亲答应我去的,但临行时,父亲突然变卦,说还是别念了,家里承受不起,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趴在炕上用哭声来抗议爸爸的不公,妈妈和二姐不顾一切地将我送上了路(当时大姐不在),由于高中在县里,路途较远,我是搭别人的车一同去的,当时我真的恨父亲为什么如此狠心。
高中的十天军训也令人难忘。时间虽短,记忆颇深。有一次我们正在训练时,远远地望见父亲向我们这边走来,我毫不犹豫地喊了声“报告!”,便迫不及待地跑向父亲身边,“爸,这么热的天,你来干啥呀……”“没事,来看看,顺便”,我知道那是父亲放心不下我,特意来看我的,我有好多话想说,但都化作了两行热泪顺脸颊滑落,所有的苦都被父亲的到来抛到九宵云外,我才意识到天空原来是如此的晴朗!面对满脸皱纹的父亲,我再次感受到了他无微不至的爱。
三年高中生活,一幌即逝,没用的我没能考入一所理想中的学府。本来想和其他同学一样选择复读,我满有信心地把书本整理在书包内,很胆怯地向父亲说了想法,“那你就把我这把老骨头卖了吧!”默默地转身,默默地流泪,默默地憎恨贫穷,默默地理解父亲话语中的无奈,默默地认了这一切。
97年毕业后,随着大姐来到了哈尔滨,98年便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那一年我刚好20岁。家里没了读书的孩子,还能赚钱贴补家里,对年迈的父母来讲是莫大的安慰。自己很幸运,当我在传呼台做了一名小小的寻呼员时,我知道我终于可以孝敬生我养我的父母,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了。工作两年后,我转了台,那时我每月九百多的工资对于只身一人的我来说,富富有余,所以我几乎每月往家寄钱,日子过得很是滋润,父母也很开心。
可惜,好景不长,不幸的命运却降临到了该安享晚年的父亲身上,对我们母女来说,那种悲痛无以言表。
2002年末的时候,父亲感到肚子疼,吃不下饭,一向身体很棒的父亲,没当回事,大量的往回买止痛片,确实能缓解一下疼痛。这样一拖就是四个月。由于家里当时没安电话,我和大姐没能及时和家里联系。等我们知道后,大姐第二天便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赶回家里,领父亲到附近最好的医院做了检查,确诊为结肠癌。
可怕的字眼竟然找到了爸爸的头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亲在大姐的一再劝说下,才同意来哈市看病。在医大二院做了手术,大夫说,癌细胞刚刚侵入浆膜层,如果能早来一星期或是更早,手术后活十年应该不会有问题。
第一次偿到后悔的滋味,为了父亲,我把多年的积蓄全部奉上,共八千元,虽说不多,但那是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在这之前,母亲手术我也拿了一千元,家里人都说我是好孩子。可是我只感到这些花花纸似乎买回不了父亲的命,我恨自己的无能。
2003年3月8日父亲进了手术室,漫长的几个小时后,父亲被推出来了,摸着父亲冰凉苍白的脸,泪水再次决堤,大夫说手术很成功,如果两年内不复发,就不会有转移的可能。我们哀中做乐,对于父亲的病家里守口如瓶,可怜的爸爸一直不知晓。
在大姐家养了一段时间,爸爸回家了,邻居都说老徐捡回了一条命。就这样,爸爸又象往日一样夏天挑水浇园,谁也不服。只是父亲老是用手摸他胸前那道长长的口子,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爸爸这辈子只有一个嗜好,就是吸烟,一天要将近两盒。大夫说术后更不行,会影响恢复。可是爸爸顽固的很,偷偷的背着我们吸着他的命根子。突然有一天,爸爸不吸烟了,家里人感到很困惑,是什么原因让他放下了几十年的习惯呢?爸爸谁也没说,只偷偷的对大姐说了。有一天早晨,爸爸感觉喉咙里有东西堵住,不能呼吸,当时他怕极了,从那以后,他便再没碰过那害人的东西,我很高兴,爸爸能战胜自己,可惜,已经太迟了。
当年九月份,爸爸感到混身无力,额头冒虚汗,一向不服输的爸爸不得不再次向病魔低下了头,乖乖的随着大姐来哈尔滨复查,再次确诊为肝癌。意料中的结果毫不留情的应验了。望着一天天消瘦的父亲我们无能为力。而且不能再次手术,病人会很痛苦,很快会再次转移。
大姐四处寻医问药,有病乱投医,从报纸上看“富硒灵芝宝”挽救了不少癌症患者,便不惜再花高昂费用买爸爸的命,一副药好几千元,而且苦的很,爸爸很坚强,每次都不用告诉,自己喝下,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又苦又黑的药面儿上,也许当时爸爸已经怀疑了自己的病情,只是我们都不亲口告诉他,他得不到证实。大姐把各类药的包装统统拆掉,让爸爸找不到一个关于癌症的字样,大姐的举止也深深感动了我,她是个孝女,我自愧不如。
爸爸他感觉自己没什么希望了,也不想老在这儿呆着打扰我们,于是十月份便独自乘车回了老家,望着爸爸离去的背影,我跟大姐都觉得那是一去不复返了,那是爸爸最后一次来哈,最后一次出门,回家后便卧床不起,一趟就是四个月。
由于我们工作忙,我们是正月二十九到的家,爸爸象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把我们盼了回去,爸爸说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们了。当爸爸再次出现在自己视线里时,已面黄肌瘦,眼睛里,身上都是一片黄,就是俗称的黄胆性肝癌。尽管早有所准备,但亲眼目赌后还是让我惊讶心疼了一番。吃不下任何东西的父亲,只对那成碗的快餐面还有点兴趣,看着他艰难可怜的样子,内心再一次酸楚。没过几天爸爸开始吐血,喷溅到墙上,留下了斑斑血迹,我第一次亲眼见人吐血,而且还是自己的父亲,我无法面对那个场面,扭过头出了门,再次流下了无奈的泪水,而且无法抑制自己的声音,没有人能救救我那可怜的父亲,老天爷也不会因为我们的悲痛而让时间停止不前,我知道父亲就要离我们而去了。
弥留之际,父亲握着我的手说“爸爸对不起你,把你好不容易攒的钱都花光了……”“爸,你别说了,我的钱能为你看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当时,我把眼泪硬是咽在了肚子里。爸爸又对大姐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宏艳,她还小,没成家,你这个当大姐的多费费心了”爸爸颤抖着说着,大姐也频繁地点头。这期间在南京的姑妈和大爷知道消息后,打来电话,爸爸口里只念叨着一句“祝哥哥姐姐身体健康,身体健康……”,失去健康的父亲深深的知道人是如此的脆弱。
让我佩服的是爸爸临终那几天,不吃不喝,总是昏睡,而且没有在床上大便过一次,每次都是坚强的下地,而且回到床上,要好久才能歇过来。由于病的原因,只能右侧身躺着,于是他的右腿与床接触最频繁的部位被磨出血了,用纱布包扎,父亲居然没有吭一声。听人家说肝癌,是癌中之王,是最疼的,但爸爸没有打杜冷丁,只是偶尔夜里呻吟过几回。就这样结实的汉子硬是让病魔夺去了他宝贵的生命。
2004年2月1日,阴历正月十一,爸爸终于离开了我们,那一年他66岁。中午12:15,爸爸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我们姐三个帮爸爸穿的衣服,爸爸躺下时,我看到他右眼角处,顺着那深深的皱纹流下了一滴泪,那泪里包含了对我们母女的倦恋,牵挂和无奈。那天外面飘着青雪,一片白茫茫,我知道苍天也在向爸爸祭奠。我一直认为,爸爸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贫穷和愚昧。
其实爸爸生在南方,是江苏省宁波市宁南县人,这个熟悉的地址伴我成长二十多年了,但我没有去过,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爸爸十几岁时就下乡,过着苦日子,唯一的心愿就是回老家看看,但还是成了遗憾。
原来常听人说“你永远活在我心中”,常跟伙伴们拿这句话开玩笑,此刻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因为父亲也永远活在我心中。
本文已被编辑[redyfeng]于2005-8-24 15:48:2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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