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西安旧事(二)与冰激凌无关

发表于-2005年08月24日 中午1:08评论-0条

那天以后我便常坐在那个倚窗的位子上,看看风景,理理思绪,总感觉自己的生活里少了点什么。我毕竟是独在异乡,又囊中羞涩,能对付温饱已属不易,爱情,似乎遥远了些。可毕竟是萌动的年岁,哪里甘心超然事外。所以偶尔坐在窗前揣测那那女子的心境聊以自慰。其实人有时候活着,这种精神越轨带来的朦朦胧胧的快感,总是缺不得的。

女子不定期地来,从来也是一个人,穿很明亮的衣服,坐那个位子。“一杯咖啡,不加糖,谢谢。”似乎永远不变的开场白,也常常是进店来说的唯一的话。然后看窗外,艰涩地喝咖啡,直到我们打烊。

她每次都是这样,好象是从《2046》里走出来的女人,重复着一出又一出单调而乏味的短剧。

我从来不跟林争什么,惟独对她的招待当仁不让。

每次见她来,心里便生出异样。走近她,就像走进了一个阒静的峡谷。鸟兽无语,山水静默,雷鸣电闪只惨然一掠,也随即被无声吞灭。

我总想找个借口跟她多聊上几句。看到她手腕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刀痕,便不知从何说起了。

她是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过去?上了这些年学,看惯了千篇一律的表情,原本丰富的想象力早被百家争鸣净化没了。也听到一些大大小小的不幸,可跟她带给我的好奇比较起来,却是微乎其微的。

大胡子看出了我的心思,警告我离那女子远点。那次的谈话,不像以前那么友好,是郑重而严厉的。“她父亲是个杀人犯。”我愕然,支支吾吾起来,“我,我其实没什么想法。我,只是好奇。”“只是好奇吗?”“恩。”“这好奇也要不得,你别看她年纪不大,她的背景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恶劣得多。听我一句话,当她不存在,好吗?”我默默地点头,莫名地难过起来。

我听了老板的话,对她敬而远之了。她再来的时候,换了别人去招待。她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换了招待的人。

那时我想,大胡子的担心未免有些多余。她在我面前,连头都不曾抬一下,怎么会有事情发生?其实当时我的心里,倒真巴不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原来,大胡子的担心并非不无道理。正是她的突然闯入,结束了我的第一次西安之旅。

那是我离开西安的前一天。她像往常一样点了咖啡,坐在窗前。我装出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在吧台里看书。

“有客人点歌!许美静的《铁窗》!”“哦,知道了。”我应着,放下书去唱。

点歌的人大腹便便,一边听一边不着调地大声附和,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鼓掌,打口哨,酒吧里一片嘈杂。好容易捱到唱完,那胖子硬拉我喝一杯,我拗不过,只好答应。走回吧台时,下意识地转过头,我愣住了。我看见:一双闪着泪光的眸子正无声地注视着我。

那是那样一种全神贯注,没有半缕杂念的注视,一种足以令任何一个人铭记一生的眼神,清澈,坚定,洞穿一切。

她向我挥挥手,我走过去。“我想点歌。”“请问小姐要听什么歌?”“就是你刚才你唱的那首。”

“我的心早已经一片黑暗,再没有什么是可以点燃。我只剩眼角的一滴泪光,怎能把这世界照亮……”周围安静下来,我只听见失控的心跳和着凄美的旋律在空气中飘散。

唱完,再去看她,泪光依旧闪烁。然后低下头,吞咽苦涩,一颗眼泪滴进杯中。我走过去,捏出几粒冰糖,投在她的咖啡里。“咖啡很苦,人的眼泪更苦。”冰糖碰在壁上清脆一响,在杯中漾出一圈润润的圆涡。她没有抬头,却也没有拒绝,端起来送近嘴边,又放下。“您需要什么,可以随时吩咐。我就在吧台。”她突然站起来,“你先别走!”我怔住了,转过身子,“小姐,还有事吗?”她撩一把额前的碎发,顿一顿慌乱的神情。“能陪我喝一杯吗?”

叫来一打蓝狮。我们面对面坐着,开始喝酒。在她以后我也曾遇见过漂亮的女孩,可远都不及她给我的震撼。尽管眉间挂着哀伤,却掩不去惊心动魄的美艳。我问她的姓名和年龄,她都婉言拒绝。只说曾是美院的学生,因为一些变故,辍学了。我再问其他,她便缄口不语,大口地喝酒。

许是酒精起了作用,她的话多起来。一杯杯的对饮中,她向我倒出尘封多年的压抑。

我一直都相信她是个有故事的人,可当我听到那些过去的时候,还是惊骇了。在她大学即将读完的时候,母亲被提前收工的父亲捉奸在床,然后被他用刀砍碎,扔进暗渠。他的父亲发了疯。再后来,她托人卖掉家里的房子,四处漂泊。

想想,那时我还仅是一个涉世未深的高中毕业生,哪里禁得起这般真实而惨烈的述说,又是出自那样一个美丽的女子之口。

我被她的美貌和不幸深深地打动了。

她有些醉了,放肆地大笑,说着莫名其妙激愤的话。一会伏在桌上哭起来,一会搂住我的脖子说“你会对我好吗?”说完又开始笑,笑得人毛骨悚然。“可惜你太小了,太小了……”

我有些无措,不知怎么才能让她平静。终于,她倒在我身上放声大哭,我顺势揽住她,轻声安慰着:“一切都过去了……”

打烊的时候,她已经醉得走不成路。我去送她。这时候大胡子冲过来,一把把我拉到一边,“你疯了!你忘了我对你说的话了?她是个专吸男人血的魔鬼,你找死啊!”我犹豫了。回头,看见她正仇恨地盯着大胡子,软软的身子就要倒下去。我一把挣开大胡子,跑过去搀住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门。老远还能听到他在莫名其妙地喊“这个女人碰不得,她是魔鬼!……”这时她惨然一笑,“我是魔鬼,你怕不怕?”我望着她,坚定地摇摇头。

走到她住的公寓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夜里几点。客厅里设一个灵堂,摆着一张她为母亲画的画像。看到画像,她又扑到灵前大哭起来。我已没有气力再去劝慰,由着她声嘶力竭地哭嚎。

她终于再哭不出声,软软地瘫在墙角,像是睡去了。

洁白的月光透过窗帷的缝隙倾泻进来,洒在那张俊美的脸上。她在月光里呈现出的美再一次震撼着我。我贪婪地注视她撩人的胴体。看着看着,心迷乱不安起来,一股冲动涌上心头猛烈地撞击我的胸膛。我一再地克制。

她斜倚着身子,用手托一下额头,外衫由一侧滑落,裸出玉般净洁的肩膀,丰满的隆起在银蓝胸衣的包裹下时隐时现,呼之欲出。我感到呼吸困难,心脏狂跳不止。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身上潜伏着强烈的男性欲望,这景象于我无疑是致命的视觉冲击,再有酒精的催生,错乱的神经,终于给我的理智以毁灭性的打击。脑中满是淫秽的影象,尽管我奋力抵抗,可yu火一旦燃起,便很难再熄灭。

就在那个月盈犹残的夜晚,就在她因倦伤小寐妩媚尽现的那刻,我丧失了理智,像头发了疯的野兽般猛扑过去,把她按倒在地板上……

古城的晚钟和月光见证了我的罪恶。我并未感到什么快意,只模糊记得一个女子在午夜凄惨的叫声和大片大片的殷红。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梦醒了。她眯着眼,赤条条地靠在床头,腿上干涸的血迹清晰可见。

我吓坏了,有种大难临头的恐慌。大胡子的话像一个个魔咒在我耳边回响:“她是魔鬼!魔鬼……”

爱可以超越一切产生,但却无法超越一切存在。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道理,大概也就是我当时的想法。我的心被恐惧和自私紧紧地笼罩着,根本就不容我去考虑自己是否爱她,在她还带着剧痛熟睡的时候,就离开了。没有告别,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个留恋的眼神。

我没有再回酒吧,也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就在那个微雨的清晨,仓皇地逃离了西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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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文清 | 荐/文清推荐:
☆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罪恶的发生,是不分时间和地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