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堂有约

正春祭父，千山缟素，雪含泪；立秋哭母，万叶飘零，风送悲。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仅仅半载时间，我的严、慈先后离开了人世。接连两次遭受生离死别的打击，让我怎样承受这哀伤、这悲痛、这凄惨、这苦楚！真是呼天不应，哭地无门！

母亲过世，有十几天了，近日对万事都提不起一丝兴致，偶尔也上网发泄一番，然而心中有千言万语，就是写不出一点祭典老母的文字。网上更多的是看些网友有关悼念父母的文章，真想有个人同我哭泣，听我悲诉，能找一隅寄托哀思的角落。

今夜又是不眠。独坐在父母遗像前，悲痛有如这厚厚的、慢慢的长夜，紧紧地将我包围着、吞噬着。妻半夜醒来，关切地看着我，劝我好好地哭一场，并安慰我说，也许父母他们天堂有约，所以母亲才急匆匆地随父亲上了天堂！

“天堂有约”，也许才是对他们相继离世，最好的解释！父母亲结婚近七十年了，恩恩爱爱、平平和和的，相互扶持、患难与共一路走来。这可不是一般的夫妻所能做得到的，父亲走时已经八十七岁了，母亲也有八十四岁高龄了。虽说在不幸中这能让我们唯一感到宽慰，但我们更愿父母一直让我们服侍、赡养！

〈二〉苦难人生

母亲一生是多灾多难的。三岁不足，我外公就病逝。为外公治病，外祖父家里已是人财两空，赤贫如洗。小脚的外婆根本不能单独支撑这个家、养活五、六个小孩，只得把母亲姊妹送人抚养以寻生路。

母亲的养父母，没有子女，是十分珍爱、疼惜我母亲的。然而，他们的家境并不比外公家好多少，我母亲被送去时，他们都近六十岁了。尽管对我母亲宠爱有加，然而母亲在其养父母家的五、六年温馨的岁月里，也倍尝了生活的困苦与艰辛。即是这样的日子，也没有让母亲安稳地度过童年。其养父母的相继病逝，九岁不到的母亲又论为了孤儿，只得重新回到外婆身边。

母亲在外婆家好容易熬到了十六岁，嫁给我父亲。但母亲并没有从此摆脱贫困的命运，真是苦瓜苦藤紧相连，我父亲同样是其父早逝，由父亲带着弟妹顽强生活、靠自己成家立业的。我母亲则从一种困苦，走进了另一种清贫。

母亲除解放后上过两晚识字班外，没进过校门。不识字，自己的名字也不会认。因一直在山沟里居住，不会说普通话，也少有人说普通话，这样直到现在，母亲也听不懂普通话。她是我们村子里，唯一一个看电视只看画面的人。

随时间的推移，幸运之神就是忘记了将她眷顾，不幸却写满了她的日子。母亲到四十多岁才生我。生我妹妹时她已经四十四岁了。母亲因早年艰辛的生活，无休止的操劳，已经积劳成疾、积弱成病了。自我懂事起，我印象中母亲身体就没有硬朗过。四时八病，成了他生活的主调。如我父亲所言，我母亲吃过的药，只能用火车才能装下。

人生最不幸的事有三。我可怜的母亲就经历了两种极大的不幸，她不仅童年丧父，近七十岁这风烛残年，又让她饱尝了丧子的锥心刻骨之痛，我哥哥因患脑癌故亡了。虽然我母亲体弱多病，还不至于影响到她的根本，哥哥的病故，才是父母致命的打击。父母亲都象霜打的茄子，任我们安慰、劝解都没有任何作用，生命的活力从此慢慢地枯竭了。

〈三〉勤俭本质，慈悲心怀

母亲没有文化，但不影响她的知事识礼。母亲在乡邻弄里慈善、好施、大度、和蔼是出了名的。据与她同辈的老人们回忆，他们记忆中母亲一辈子没有与人吵过架，是位难得的好人。母亲火化归山之日，老家能走动的人都来为她送行。尽管她只是位家庭妇女，送别的人远远的多过了一般的权贵。有一件事我有着深刻的印象，母亲养父母去世后，又被外婆送给过一户人家做养女，但只有半个月多时间，母亲又回到了外婆家，后来我们与这户人家当成好亲戚来往。有一次听人说起那家人很刻薄的，所以母亲在那呆不下去，就问母亲，母亲却郑重地对我说，他们对她都很好，是个积善人家。否则，谁会去领养位无亲无故的女孩。是自己不习惯，不懂事才离开了人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让我们千万别听信闲言，要好好地替母亲报答人家的恩情。母亲还告诉我们，自己身子单薄在家劳作时多得乡邻帮助，要我们回头想法回报。

母亲虽没有归依佛门，但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佛徒。她不仅是个素食者，且又乐善好施。每每要与我们讲“舍为福，善为上”的道理。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如几年前不知她从哪里听来无偿献血，不会损害自己的身体。她便让我们儿女几个都去献血，并要求我们坚持长期献血。听说我加入了捐献造血干细胞志愿者行列，她不停的赞许着，鼓励我们多做义工、多做善事，要积善、积德！

母亲特别的勤劳、俭朴。也许是从小的困苦生活养成了她勤劳的美德，造就了她俭朴的家风。父亲在县城工作，母亲却带着我们一直在农村生活，哥哥又在外不手艺，家里没有劳动力，一切农活、家务都得由她一肩挑。那时母亲白天要到生产队里劳动，她是家里唯一赚工分的劳力。早晚得为家务劳作不完。母亲付出的劳动是双倍的，一个女人要顶一个男人使，是极不容易的，但母亲不仅在生产队里赚的工分不让人，而且把家也操持得井井有条的。

小时候穷苦惯了的母亲，出奇的节俭。不用说那糠菜半年粮，旧三年补三年的日子，到她年迈后，我们接她到县城生活，她还完完全全地保留了俭朴的家风。她一人在房间时，是从来不开灯的，她不准装空调，不肯用冰箱，她会为一度电、一吨水斤斤计较。对外的大方与自己俭朴是个鲜明的对比，她的节俭与她施舍时的从容、大方简直判若两人。

〈四〉爱把我们抚育

母亲特别珍爱和体贴我们子女。我老父亲病卧在床有五年之久，母亲卧床也一年多了。她会天天念叨他们的病拖累我们，逢人便说我们孝道。我大姐、二姐、一直赋闲在家照顾他们，以解我的后顾之忧，母亲总跟我说起，要我我千万不要亏欠她们。母亲卧病在床从不叫苦、叫痛，偶尔听到我父亲叫喊时，她都劝父亲忍耐，总怕给我们子女多添一点麻烦，一丝不安。一年前她的腿伤，虽然给我们带来了更大的负担，但她本意是不想麻烦我姐，自己半夜上厕所摔伤的。

母亲与我妻子相处得是特别融洽的。谁都不相信她们是婆媳，认定她们是亲母女。妻生小孩期间，母亲不让她做任何事，时刻告戒妻要注意养身。并以她自己为例，说她全身的病就是因那时没有婆婆，父亲又不在身边，生完小孩没有调养好落下了病根。让我妻再不能那样了，对我妻关怀备至、疼爱有加。有什么事多是她们婆媳相量，我还成了“外人”。

我哥患脑癌时母亲六十七岁了。父母亲为给他治病，不仅花完了他们一生的积蓄、欠下了一身的债务，而且为他治病寻医问药，端茶送水，没有一刻停止过。哥哥病故后，父母亲硬是挑起了扶养小孙子、孙女的重担，终于将他们双双抚育成人。

大姐的小孩不是很上进，读书成绩不太好，常令姐、姐夫生气。母亲却多方劝慰大姐他们，让我们懂得平安就是福，活着就是福的道理。她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没谓儿孙做马牛！”“一棵草就有一寸土、一滴露水来滋养它。”会读书的有出路，不会读书的也一样会生活好的。淡泊、平和、宽容是母亲的生活准则。

小侄子、侄女结婚、出嫁时，因我哥哥不在了，我们更加重视些。努力让他们感到，与他的父亲在时没有样。一切都办得风风光光的，甚至比一般人家还隆重、喜庆、热闹。不仅让侄子们高兴，也让新人们没有半点委曲。母亲做的心更细、更入微。当侄媳、侄女从我母亲手里接过价值不菲黄铂金首饰时，我们大家都大为惊讶。七十五、六岁的母亲没有收入来源了，这些全是她一分一毫省下来的。尽管侄子自己的母亲改嫁了，但我母亲没有让他们在婚礼上留下任何遗憾。

〈五〉永远的怀念

七月三十日，二姐来电话，告诉我母亲不行了，我匆匆赴回县城。母亲本来瘦弱的身体更瘦了，眼睛因白内障早就分辨不出人。因她耳也聩了，我对着她耳朵叫了声妈，不争气地喉头就哽咽了，止不住的泪水直往下掉。母亲听出了我的声音，给了我一个甜甜地微笑。问我吃饭没有，让大姐回家给我端水、备饭。我忙止住姐姐，问她母亲的病情，姐姐告诉我，母亲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只能靠打针维持。又将母亲手脚上的衣物卷起来，只见满手满脚都是一片紫肿。并告诉我医生说只等时日了，手脚的血管都打坏了、打遍了，再没有一处能扎针的地方。顿时我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

经过与医生交流，更让我们知道母亲在世的日子不久了，母亲也十分清楚自己的状况。坚决要求出院，告诉我们她是禾黄了、灯盏油干了，禄倒了、马卸了。要我们不惊慌、不悲伤。天天吵着回家，说她不想在外咽气，不喜欢医院这种味道与气氛，三天后，我们也只好顺从地将她接了回家。

八月六日晚上，母亲时清醒时糊涂，我们一刻不离地守着母亲，她还是尿床了两次，这也是她患病以来第一次尿床。姐姐替她换衣服时，母亲呼吸开始有些急促了。我们忙准备氧立得，母亲怎样也不肯用，我们只好作罢，忐忑不安中，我们好容易熬过了一夜。

八月七日，母亲水都不进了，我们只能用棉签为她润润嘴唇。她人还清醒，呼吸特别急促，我妻（她做过医生）数了一下呼吸，一分钟六十多次。已经极度虚弱了，到了傍晚，口里突然念起了我妹妹及我儿子的名字来。我们忙让司机去将我妹从乡下接了来。

我儿子因在北京赶不回来，我妻就代儿答应了一声。母亲手动了动，我们知道她是要抓我儿子的手。我妻子忙伸手将母亲的手握着，母亲从脸上顽强地挤出一丝笑颜。一会儿，母亲又呼我妻的名字。我妻答应一声，认为她腿酸疼，伸手去给她按摩。母亲是最满意我妻的按摩的，但这次母亲却摇了摇头，用右手指了指左手的戒子，我姐问她是不是要将戒子留给我妻，母亲这才点了点头。母亲一辈子都没有戴过什么首饰，我妻便给她打了只戒子，一对耳环，后来母亲又加了些材料将戒子改造了一下。母亲总说没有给我妻什么，此时此刻还记挂着。

晚上七点多，我妹从乡下赶来，一进房抱着我母亲哭，母亲边摇头边用手为我妹擦眼泪，母亲的呼吸又急促了些，我们忙让妹妹别哭，要让母亲安稳，母亲的呼吸一会也平和了些。一晚上我们守候着、担心着。终于等到了第二天的太阳升起。

八月八日早上，母亲不能说话了，眼睛也无力睁开，从脚板开始发凉了，到十点多，膝盖以下都发冷了，呼吸更急促，且出现了间断。我们紧紧地守候在床边，面对吞噬母亲的病魔，却束手无策、黯然神伤，姐妹们都在呜咽。下午近三时左右，我妹夫带着外甥也赶来了，他俩在母亲的耳边呼唤了几声。母亲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只见眼皮动了动，还是没有力气睁开来，呼吸间断的频率更勤了，才一会儿，母亲全身轻轻收缩了一下，三点零三分再也听不到了母亲呼吸，我拔根头发放在她鼻孔边也不动了，妻忙测脉膊、心跳，但这一切都停息了。唯有窗外的寒蝉与我们在一道悲鸣，凄凄切切，声声断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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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