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月亮太亮了,屋里又太静了,不然我不会从医院出去。也就不会看见她了。 我见过她的。是几年前朋友的同学会。我本来说不去, 可我还是去了。于是就见到她了。 我以为她是朋友的同学,结果不是,她是朋友同学的女友。 同学会对于我来说很无聊。他们有说有笑。而我, 只能坐在一旁,微笑着,默默的喝酒。因为除了那个朋友,我谁都不认识。 也就是我最无聊的时候,她走了过来, 递给我一杯茶:“还是喝茶好一些!”之后对我微微一笑。 没来得及说任何话,她就又那么盈盈的走回她男朋友身边了。 直到同学会结束时,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我想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 直到那天晚上。 街心花园有一个小亭子,小亭子下面有一汪碧水, 月亮就那么映在水中。她就那么依偎在亭子里。 我走了过去:“嗨。你好。” 她那望月的柔美眼神随着我这一句话变化成警惕的神色。她不认得我了。 “你不介意我也在这儿赏月吧。” 她摇了摇头,紧张的站了起来:“您赏月吧,我要回去了。” 她突然说:“我送你吧……天这么黑,要小心的。” 她急忙连连摆手:“不不不!没关系的!你……你赏月! 不耽误你了!”说完就慌张的往外走。 就这样走了么?我甚至连她的名字还不知道。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我的脚动了。 就那么跟在她后面,是想知道她住哪也好,是为她护航也好, 哪怕只是这么远远的看着,也希望能多看她一眼。 她居然越走越快。 我虽然还不到30岁,却因心脏病住过不止一次院。走的太急很容易心跳过速。 可我的脚却没有给我任何休息的时间,一直紧紧的跟在她身后。 她居然跑了起来! 她不会真以为我是“坏人”吧,不然跑什么呐。我刚跟着跑了两步, 就喘的透不过气来,看她越跑越远,不甘心就这么跑出了我的视线, 就冲她喊:“喂!你,你跑什么呀,别跑,等等!” 她听后非但没有停步反而越跑越快。一转眼就钻进一条黑乎乎的巷子。 那么黑的巷子,没问题嘛?我急着三步并两步的走了过去。只觉得胸腔闷闷的。 没想到我刚一探头,她居然从里面冲了出来,手里举着一个打棒球的棒子, 大喊一声:“去死!!”几乎同一时间,我只觉雨点般的棒子从四面八方砸了下来! 我慌乱的喊着:“别打别打!”但无情的棒子还是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这种身体根本也挨不了几下,脚下一软就倒在了地上。那棒子还在杂乱打着。 我的心绞痛又开始发作了,眼前也开始发黑,我想这下完了。 没想到她的棒子在这时停了,她就在一旁那么惊讶的看着我。 我大口喘着气,在这污浊的气体中,根本找不到氧。呼吸困难。 想咳也咳不出来。我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昏迷, 甚至是血倒流,因为我熟悉这感觉,站在死亡边缘的感觉。 “药……药……”我的手颤抖着,却怎么也伸不进衣兜里去。 她终于“醒”了过来,马上紧张的蹲在我面前:“你……怎么了? 不是被我打的吧?喂!你别吓我……你,你要什么?要……什么?” 我几乎听不见她说什么了,只觉得胸腔跟撕开一样, 意识也越来越远,用微弱的声音喊着救命,可却连自己也听不到。 恍惚中她似乎也在喊着什么。但最终还是黑暗占据了全部。 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第一眼看见的又是那个大眼睛嘟着嘴梳着两个小辫的小张护士: “你终于舍得醒了!” 我笑着:“怎么我每次住院第一眼看见的总是你?” 小张眨眨眼:“把你交给别人,我哪里放心啊?” “我可不喜欢这里。这次我到底要住几天?” 小张理直气壮的一叉腰:“我说住几天你就得住几天!我问你,你戒酒了没有?” 我突然咳了起来。 “你少装蒜!”小张严肃的说,“我早说过你必须戒酒! 不是不酗酒,而是一点也不能喝!你明白没有?!” 我还是笑着,淡淡的说:“我就算戒了,又能多活几年?” 小张眼圈一红,骂道:“混球!你死了才天下太平呢!”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之后她就进来了。我还以为她把我送到医院就走了。 她看到我醒了,就走了过来:“你醒了,昨晚……对不起。” 我笑着摇摇头:“是我太像坏人,该打。以后我晚上一定注意,不会再出门吓人了。” 她一听就笑了:“还是要说对不起的,抱歉没认出你。” 我一愣:“你现在认出我了?” “是呀,一看你名字就认出来了,那次同学会嘛,你叫迟唐,池塘,我一下就记住了。” “那你呢?你叫什么?” 她笑的更开心了:“不知道这叫不叫缘分呐,我姓何,叫何花。” 何花?荷花池塘…… 我发现我和何花共同话题很多,只要是探视时间,她都会来, 就像老朋友一样,也许比老朋友还要亲近。而且每次我们都笑声不断, 当然除了她回电话。她回电话时都很生气,叫对方不要再打来, 不然就报警。可她的电话却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响起。 每次我问:“谁给你打的电话?” 她总是生气的回答:“无聊的人!” 在这里除了她来探望我,就只剩下小张护士。 张对谁的客客气气的,但不知为什么对何花却总是冷言冷语的。 对于小张,我只是把她当妹妹而已。但她好像不是把我当哥哥这么简单。 她对我的照顾好像已经超过了一般护士对病人的照顾。 ……真希望我是想多了。 何花的电话又响了。 她刚走,忘了拿。出于好奇心,我犹豫再三还是接了:“您好……” 一个男声传了出来:“你是谁?” 还没来得及我回答他又接着说:“噢!你是那个病秧子吧!何花呢?” 病秧子,说我倒还恰当:“何花回去了,电话忘了拿。” “哦。我告诉你啊!我是她男朋友!你听见没有!你别缠着我们何花!我警告你!” 我诧异:“你……你不是早和她分手了吗?”这也是听何花说的。 “我们分手也轮不到你!你以为她喜欢你吗?!做梦!她那是同情!懂吗你!” 他的话一字一句灌入我的耳朵里。 只是同情吗?是啊。还能有什么呢…… 突然!门被推开了,何花奔了过来,一把抢走我手中的电话:“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只是茫然的看着她,我不知怎么回答。 她突然对这电话大骂:“混蛋!你对他说了什么?你知道他有病你还跟他乱说什么?!” 果然,她真的是在同情我。一时间胸口又开始闷了。 她还在举着电话生气的喊着:“我告诉你咱们早就完了!你不要打来!胡说!我不是同情他!” 我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胸口还是闷闷的,但听到“同情”这两个字, 我还是禁不住要问:“何花,你真的只是同情我吗?” 何花几乎是喊了出来:“不是同情是爱情!!” 话一说出口,整个房间顿时尴尬了起来。 我试着问:“你……说什么?” 何花轻声道:“我……喜欢你。” 我茫然。曾经很盼望她能说这句话。可她真说了,我却不知所措。 何花等着我回答。 我却没有说话。 何花把电话装进了包里:“我明天再来。”说完转身离去。 我想叫她,可我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当夜,心绞痛再次复发。 再次睁眼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小张护士。 我笑着:“我猜就是你。” 她却眼圈红红的:“不带你这么吓唬人的。” “以后不敢了,我保证!” 这次她居然哭了。 “喂~哭什么?我不是还没死呢嘛?” 她哭的更凶了。 我只好安慰她:“好妹妹别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我帮你报仇!” 她一下趴在我身上:“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妹妹!” 我怕我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她却摸摸眼睛:“算了。妹妹就妹妹吧。” 我笑了:“别哭了,跟花脸猫似的。” 正说着门开了,进来一个男人:“我叫余威,我有话和你谈谈。” 小张知趣的走出去了。 余威,我知道,就是何花的那个男朋友。他开口便是:“你放弃何花吧。” 我愣住。 “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自己吧,你认为你能照顾何花一辈子吗?” 我不能。我这种人生命随时都可能结束。 “你想让她眼睁睁的看着爱人死去吗?你不觉得可耻嘛? 你只想到了你自己的幸福,有没有想过她呢?我是不会把何花往你的火坑里面推的!” 他说的句句有道理,同样也是我所担心的。 他显得很气愤:“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还爱她!只有我!我才能给她幸福!你明白吗?” 他的声音很大,马上就把医生护士吵来了:“病人需要休息,请你离开。” 就这样,我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他就被轰走了。 可他的话,的确是我所担心的。 病例报告终于出来了。 小张又是眼圈红红的。结果和我预料的一样, 顶多5年。本来说要安慰我的小张,却被我安慰了半天。 中午我偷跑出了医院,一口气喝了两瓶啤酒。 人总是渴望奇迹的。可我的奇迹在哪。 ……五年。 下午何花照旧来探视。当然她不知道我的病例报告。 整个下午我的表情却一直很冷漠。 终于,她问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余威身边。” 她身子一振:“你说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不给我添乱,哪来回哪去!” 她站了起来,神色疑惑:“你……真的……从没喜欢过我吗?” 我的声音异常的冷漠:“从-来-没-有——” “那。我们不还是朋友吗?” 我还是冷冰冰的回答:“你希望是嘛。我宁肯和余威做朋友。” 她默然,转身:“我明白了……再见。” 我望着她想说什么,却只是冷笑着对她说:“顺手把门关上!以后尽量别来了! 令人厌恶的香水味!” 直到她真的消失了,这才轻轻的说了一句:“……再见。” 夜里,一闭上眼睛,就看见老家布满了荷花的池塘。 五年,五年后我还能见到那满池的荷花嘛。 那满池美丽圣洁的荷花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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