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讳言,在上个世纪的诗坛,的确有一些优秀的诗人宛若苍穹中的明星一样,照耀着诗歌爱好者的心空。一个顾城将朦胧诗打造得异常完美;一个海子也几乎涵盖了在农家以及非农家子弟对土地的忧患与膜拜;而一个陈先发又几乎把所有的精神信徒都超拔成精神帝王,令众多的仿效者如雨后春笋般追赶他们掀起的诗歌浪潮(无论是诗的抒情还是语言意象)。
我一直以为:作为一个诗人,一个真正的诗人。任何形式和语汇上的现存意义,都是无关轻重的,他最成功的地方应该是他能够用自己的生命体验而获得的语言方式,来打破一切习惯性的陈述格式。这样的诗人是值得人们尊重的。而他那以独特的精神情智敷设出的独特的语言轨迹,绝对会成为某阶段或时代的里程碑。可以这么说:有没有一套对应于自己生命感悟的语码系统,是检验一个诗人是否拥有自己诗体生命的根本标志。因此,敢于在诗歌创作的想象中走上这条铺满荆棘与苦痛之“离经叛道”之道路的人,有可能成为精神上的王者。遗憾的是,这样的值得尊重的精神帝王已经凤毛麟角了。
几乎所有的诗人都在进行着模仿!
自从海子的“谷穗”在千千万万个人的心头生根眼眸里葳蕤之后,几乎所有的模仿者都开始对“麦芒、土地、河流、火焰”的蜂拥,你“朴素宁静”我也“宁静朴素”决不落人后着;你“口衔菊花”,我就“口含鸟语”或者“怀藏灯光”;一旦陈先发的“金属、马头”直接插入人们的魂灵,诗坛就一定会涌起类似的对“纯粹、孤独、鸟群”的赞叹,你“进入”我就“抵达”,反正决不在“表面“停留”;不去追问“谁为我种的桑?”我只管这是“谁的杯子?”“谁为我流浪?”“我的花朵边是谁?”“谁是为我泪流满面的人?”……
一、二个杰出诗人的抒情枢架罩住了众多诗人的灵感之翼。这些停留在空中被飞鸟啄食的语汇,业已无法弹射出更具生命精气的张力来。其中功过,喜耶?悲耶?
翻开知名的诗歌刊物,打开著名的文学网站。我们都会看到这样一种赤luo裸的事实:诗歌,已经成了一种模式。通篇都是千言一词,万众同腔。往往这些刊物从头到尾都象出自同一作者的手笔。
一般的诗歌,大都在二十行左右,而二十行左右的句子,处处都充斥着一样的或者近似的名词、动词、形容词,这些诗人要具备什么样的实力才会在千万诗歌当中凸显出自己的创作个性呢?我十分不解的是:这本应是展示人类想象开阔度的艺术,为何在广大的作者手中只能沦为固定词汇的简单翻抄?难道说剔除那些“流行性”的词汇,同样的精神内涵就无法得到充分的展现?
我们一向以中国的语汇之表达能力的异常丰富为世界之最的现实而骄傲自豪,却为什么在诗歌的创作中却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我觉得千万人抢夺使用这些流行性语汇的现状反映了我们诗歌作者内心以及底蕴的单薄,也证明了诗坛上群体性的主宰语言能力的衰退和内心情智的苍白。
罗嗦到这里,本来坦荡的胸襟也堆满了块垒。不禁长叹:我们所崇拜的诗人究竟有几个在进行诗歌的探索?是在用生命去唤醒语言,同时又用语言去创造生命的?又有几个诗人是在迷醉于优美文字形式的同时,成为主宰语言的帝王的?
我一直无法忍受劣质诗人或者诗歌的评论家对诗歌进行的或公然或暗地进行的非法侵略,因为他们的作为已经使清纯如少女一样的诗歌不再具备神圣的色彩,而是沦落为娼妓——以迎合他人的爱好而求得生存的一丝空隙。
在当今的诗坛上,有许多具有先锋或者前卫血统的诗人,在某些方面已经远远地离开了自身所处时代的真实的诗歌本身。与此同时,又被一种主要由外来和另外一种互相仿写而形成的诗歌风格所束缚。这,决非危言耸听!因为这一切已经最为明显地表现在他们所仿写的诗性和观念所依仗的不是自身所具备的生活和生命、情爱的宝贵经验,而是寄生于一些经典性的作品上和一些在过去的年代里被尊为大师的身上,诸如叶芝、聂鲁达、艾略特、埃利提斯、帕斯捷尔纳克等等。期间虽然含有对大师的谦卑和敬畏,但是更多的应该是侵犯和亵渎!
随着时间在季节的流转中默然无声地流逝,这些诗人却仍坐在巨大的表盘上身不由己地随着过隙的白驹穿梭在岁月当中。没有谁能改变他们这种被动的存在状态,只有纷纷扬扬的风雪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覆盖住蠕动的时针和他们那本来年轻美丽的睫毛。而他们依旧无动于衷,就象安娜·卡列尼娜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而人们依旧无动于衷一样。这些诗人只会坐着等待,却仍自我麻木性地安慰自己说:“我们这是在进行一种特殊的运动。”但是赤luo裸的事实却是:他们在等待的过程中,已经向时间把本来充满力量的手高高地举起,或者成为沦落的忠实俘虏。不是吗?当这些狡猾的、偷工减料的仿写者用尽那点取自大师身上的东西后,很快地就露出了他们永远无法掩饰的破绽和马脚,最后只能在内容和形式上对不停地重复着自己的行为进行涂脂抹粉,从根本上失去了对诗歌所特有的那种内在的真诚、炽热及其热爱和苦难的伟大素质。也因为这样,辞气浮露、转瞬即逝的才气在一些人那里越来越成为一种奢侈品和搔首弄姿的卖弄。
虽然有些诗人也在诗歌的努力上并不全都是失败和沉寂,相反在很大程度上他们也企望承接从荷马到但丁,从屈原到鲁迅那些人类灵魂大师的遗志与余响,那些大师无法言说的相似的生活与孤傲卓绝经历让这些诗人在今天一想到他们就忍不住血液鲜亮目光痛苦和清澈,但是在另外一个方面,他们又不得不接受世俗病魔的摧残,于是渐渐由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热血诗人缓缓地滑向倦于行走堕入溃败顾影自怜和悲戚心境的深渊。象一片受伤的落叶和鹰身上扯下的一片羽毛,将自己最后掩埋在深层的孤独中,不是希望而是害怕回到世界中去。
当一切感动、激情、锋芒和诗性在他们的灵魂里日益败落、清寂和萧条时,他们也就甘于媚俗和随波逐流,选择一条通过物质享乐和貌似文雅的所谓贵族化的生活来求得补偿。在这种非艺术的、非性灵的生活观念中,他们把一度相依为命的诗歌象穿破了的鞋子一般扔的远远的,这些曾染指于诗道的人一下子就失去了对诗国所怀有的湿漉漉的乡愁。而在物质的异乡里,背负重重的行囊而风尘仆仆地赶路,为了避免另一种贫困对自己的围剿而在极度恐惧中奔波度日劳碌营营。
精神的帝王在哪里进行潇洒的高蹈?为什么我一直看不见你的影踪?
这个世纪把生机勃勃的时间留给我们,也许就是要让我们来把这个问题找出足以说服人的答案的。的确,整个诗坛用了极为短暂的时间又极为迅捷地完成了各个流派的演绎和嬗变。却不知我们虽然点燃了自己,但是在烟灰飞天的时候才发现:我们仍是一群黑色的乌鸦。而凤凰们那翩翩的舞蹈在人们瞳孔间所折映的影子已经越来越小,乃至杳无踪迹。
人们竭尽全力向远方瞩望。目光却被城市里硕大无朋的厚厚又重重的玻璃橱窗以无法攻破的姿态阻挡。我们只看得见我们自己!却悲哀地以为自己看见了整个世界!
我们孤立无援地在五彩缤纷的时装大街上放牧着我们的羊群,却不知可以承载这些可爱的洁白无辜的羊群和我们这些孤独的牧羊人那绿色的草场到底在哪里?!
当大量的伪浪漫主义诗歌充斥诗坛,我们似乎也对那种假模假式的孤独、虚拟的痛苦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一些从来没有抓起一把泥土仔细地品位与端详的诗人,却总是隔靴搔痒赶集似的写下一大堆有关土地和麦子的诗篇。当他们厚颜无耻地夸张和强化对乡村和农业的迷恋时,究竟有谁身临其境象种子和死者一样被埋入地下,刻骨地体验着生活是怎样的一种苦闷、撕裂和颤栗?!很显然,这种矫柔造作、外强中干的诗歌,绝对无法为诗人赋予深厚与强烈的个性,也就无法成为诗歌个性形成的渊源和实质。
令人倍感悲哀的是,这些写着内在疲软外表苍白诗歌的诗人,都好大喜功地认同自己与肯定自己,沉浸于这种自足的快乐、膨胀与虚荣当中,自以为写了大量的文字发表了汗牛充栋的作品就是赢得了读者。但是他本身止步不前的诗歌水平却让我们对其一再雷同的作品不得不感到质疑:没有进步的诗人,会是一个好的诗人吗?
我们一直都在精神上期待那种神圣而又高贵的诗人,比如屈原,比如李白,比如荷马,比如歌德……期待他们以辉煌的才华,力透纸背的激情,燃起净化作孽和地狱的大火,用自己的手撕开自己的肉体,剖析自己的灵魂,以真实的生命、鲜血与真诚填写诗歌,通过一些追求、冒险与尝试来保证诗歌的道德、纯洁以及精神的干净性。但是这样的诗人在近代却是如斯的稀少。虽然也有一部分的诗人以其富于魅力和个性的艺术实践,写下了一些动人的诗篇,比如人们所熟知的海子、骆一禾等人。但是可悲复可叹的是,这些优秀的诗人和他们优秀的诗篇在被人们接受的同时,又遭到后起者发动的新的追随与新的仿写的围剿。
情形就是这样,几乎所有的诗人都在进行着模仿!
当然,适度的模仿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只是不应该对真正的诗歌仿写存在着各种误解与偏离。本质意义上的仿写意味着诗歌对人类所具有的或者可能具有的生活进行诗意的独创和建设。这种仿写的最基本的依据在于:诗人不是出于对某种表象生活的关怀,而是深深地进入内心和潜在的意识,将自我沉浸在血液里的东西加以呈现和裸露,通过语言的表达方式把语言诗性化,跨越语言的障碍,从而独自成为一种境界,即独属于自己,又以自己个性的光辉和声音表现出人类的最普遍状态,由此,也将赋予我们所置身的这个物质世界以纯粹的精神和人格意义。但是悲伤的事情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们一次次地进入误区,错误地把为诗歌而诗歌的这种皮相式的仿写与彼此交叉的赠诗看作了一种时尚与潮流。
一些在诗道上闯荡多年的诗人,依旧乐此不疲地对那些异邦大师的经典之作不厌其烦地仿写。而一些初入此途的诗者因为错误的舆论导向而在这条背离真理的路上,与诗歌南辕北辙,不幸地沦为了那些大师的仿写者的仿写者。也因为这些,把一个重要的问题产生:这些趋之若骛的仿写者写出来的这些呈现在我们面前堆积如山的诗歌,究竟有多少是值得信赖和借鉴的?究竟有多少篇诗歌是血汗铸就的至文?坦率地说,要执意地在这寂寞而又喧嚣的诗坛里,从精神、品位以及气质等素质入手找出足以代表这个时代的诗人无疑是天真烂漫的想法与徒劳无功的举措。因为在大多数诗人手里,诗歌已经不再是血液燃烧、释放灵魂的象征,而是沦为了这些虚伪与冒牌的诗人身上一种灿烂的点缀与附庸风雅的谈资罢了。我敢肯定地说:在当今的诗坛上,那些虚情假意改头换面仿写诗歌的人远远地超过了那些真正呕心沥血为诗歌真理而一直坚持的人。
一直以来,我都在巨冰倾斜的大地上寂寞地穿行,阳光从圣洁遥远的天空里垂直地洞彻在我的身体上,与我心中卑微的灵魂进行一次次地交战。面对寒冷和疲竭,阳光把他火焰一般的卷宗展开,让我在这烈火与冰棱轮回的精神涅盘中,用自己的脚趾紧紧地扣住自己的母语,向伟大而纯正的诗歌,一步步地深入。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琳静]于2005-8-27 0:25:1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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