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入秋的季节,满眼的绿色还在,这几天的阳光却减了夏天的味道,人也变得闲适起来。吃晚饭的时候,老公从工具袋里拿出几个斋粑,说是今天在乡下农网改造验收,有人特意送的,懵懵懂懂过日子的我随口说了句:“啊!‘鬼节’过了呀?日子过得真快!”
儿子立刻递过一张惊奇的面孔:“还有‘鬼节’吗?”
我接过老公手里的斋粑,笑着回答儿子的问话:“是迷信。听老一辈人讲:每年阴历七月十日,地狱门打开,幽灵们纷纷从地狱里飘出来,回到他们以前生活过的地方,看望他们的亲人或后人,并接受亲人们的祭拜和热茶、热饭的供奉,然后又在这月的十五日返回地狱,这一日,亲人们要做一些斋粑、斋菜,焚烛、点香、烧纸钱,送他们回程。白天阳气重,鬼不现身,夜里阴气加剧,鬼就会出来,有百鬼夜行之说。有些作恶的厉鬼还会乘机带走几个活人的灵魂,没了灵魂,人自然就会死。所以,老人们常常叮嘱年轻人,‘鬼节’的晚上最好不要出去,以免碰到鬼,吓走魂魄被厉鬼带走。”
儿子嘟囔着:“又在瞎编胡造,这世上哪有鬼?”看他那不屑一顾的表情,倒使我想起二十三年前,一件惊心的事。
那年,我正在一所县办中学读初三,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提前一个月开学补课,因为学校离家有八里之遥,平时常在学校住宿。那晚,同学艳阳神秘兮兮地找我商量:“今天是‘鬼节’,晚上怕不怕,若不怕,我们回家去,家里肯定有斋粑吃。”
斋粑就是将煮熟的糯米放进碓里,舂成泥,再用“斋印模”印成一个个饼状的米粑粑,那个时候,很穷,平时连饭都吃不饱,能回家吃几个又香又甜的斋粑是一件极美的事,我欣然同意了。
晚自习下课后,天气很闷热,因为情急,不想跟老师请假,我俩偷偷地翻过学校的围墙,匆匆往家赶,大约走出一半的路程,天突然下起了零星小雨。我和艳阳虽同属一个大队,但我俩不在同一个村子里,我要经过她家再走两里多田埂道才能到家,望望夜空估计有场大雨来,我们不得不跑步前行,气喘吁吁地跑到她家时,雷电已经加密了,雨点也开始变大。艳阳家里很穷,五口人挤在一间又矮又小的土砖屋里,我不便留宿,从她家借了一把破旧的油纸伞,继续我余下的田埂道。
一会儿工夫,雷轰鸣,电烈闪,一阵暴雨铺天盖地而至,我手里的那把用牛皮纸补了又修、修了又补的油纸伞除了能遮住头部,肩膀以下的部分只得任由暴雨疯狂的洗涤,雨注透过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色连衣裙,打得我生痛。空气里似乎没有了呼吸的空间,视线极端模糊。田埂道顺着斜坡曲折而上,又窄又滑,我只能偶尔借助一阵阵惨白的闪电艰难地走走停停。
突然,前面有一黑影正在模糊的挪动,一个念头刹那间出现:“鬼!我遇到了鬼!!!”眼见那黑影慢慢的升高拉长,立在我前方约四、五米处,与我对峙,我潜意识的停顿了片刻,才鼓起勇气喊了一句:“谁?你是人?还是鬼?”没有回应,只有田野里哗哗的流水声和暴雨袭击油纸伞的声响。
“完了!完了!我今天真的碰到了鬼……”恐惧遽然袭来,使我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约莫三、四分钟,极度惊恐的我有一种放弃生命的想法:“哎!要是真的碰到了鬼,死就死吧……不过,我从没见过鬼,至少在我死之前,去看清楚鬼长什么样?”我紧握拳头,竭尽控制自己向前移动似灌满铅水的双腿,全神贯注的盯着黑影,向那黑影靠近,一步,二步,三步……。
一阵雷电掠过,苍白的光线下,我看清了对面的黑影,迅速地判断出,那个黑影是一个人,很像村长李大叔,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手里拿着一把铁铲。他正将铁铲举过头顶向我砸来,我急了,大喊:“大叔!是我!是景儿……”我的话音还没落,铁铲直奔我的头部而来,我本能的迅速做出反应,避过铁铲,那铁铲随着我的尖叫声携着我头顶的那把破油纸伞飞将出去,我却一个跟斗栽进水田里。铁铲无声地落地,李大叔似乎才从梦中惊醒,冲上来拉起满头泥水的我,用颤栗的声音责备着:“景儿呀!你怎么晚上十二点才回呀!吓死大叔了……”我明显感到大叔的双手也在颤抖,无力地坐在田埂上,满脑子是惊恐后的平静。
暴雨总算慢慢小了下来,天空也出现淡淡的幽蓝,周围的事物逐渐清晰,李大叔脱下浸满汗水和雨水的蓑衣,抬起头望了望天空,如释重担般长舒一口气,与我相视大笑,笑自己差点相互吓死对方。
原来,夜里突然下起暴雨,李大叔为了不使正在抽穗的庄稼被水浸坏,孤身一人将一丘丘稻田的坝基挖开口子放水,当他挖到那丘田时,遇到坝口上有一块大石头,大叔冒雨费了很长时间才将石头移开,直起身子,抬起头来,猛见一个白影飘飘忽忽站在前面,也误认为碰到了鬼,鼓起勇气大声问了好几句:“谁?”没见对方回应,看着白影直奔自己而来,出于自卫,才举起手中的铁铲奋力砸出去。
那晚,因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孤身一人撑着一把破烂的雨伞,遮着半个头,大叔也独自背着厚厚的蓑衣,弓着背,在水田边,加上那样模糊的午夜,于是迷茫了彼此的双眼。又因雨声、水声过大,在无法用言语来沟通的情况下,更增加了彼此迷信的幻觉,误认为对方是鬼,差点导致不可估量的伤害。
世间许多美、善、真的事物常常容易被某种虚幻的东西模糊,即使你拥有一双睿智的眼睛,有时也难以分辨。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也未必千真万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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