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穿着那件从上海买回的粉色花衬衫，和穿着白衬衫的姨夫一前一后，一高一低。
那条乡间小路，盛开着野花。在风里轻轻摇曳，像他们羞涩的爱情。
穿着花衬衫的姨总是让人情不自禁地多看几眼。那是儿时最初的惊艳。并牢牢地把这种美丽根植于心。有时候总是念念不忘的想起，就觉得漂亮的花衫穿在自己的身上。低头看到自己的土布衣衫，并不怅然。因为内心充满了希翼。知晓某一天，也会穿着美丽的衣衫出嫁。姨回来的时候，我常常偷偷打开衣厨，抚摸着那件漂亮的花衬衫。细细柔柔，在手指间里滑落。姨说这叫“的确良”。“的确良”不是自家织就的土布衣衫。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城里的姑娘一样白净好看。我感觉着，不是母亲给我穿的老土布衣，有一种过于厚重的感觉，罩在身上显得粗笨。
常常奢望，儿时也能穿上这样美丽衣裳。母亲说，姨买衣服的钱是婆家带来的见面礼。于是知道这终究是一场奢望。小时家徒四壁，穿的都是母亲自己织的土布衣衫。由于长身体，母亲把衣放宽了尺寸，做得很大，为了新三年旧三年。穿在身上就好像不是为自己做的衣服。于是到正适合穿的时候，都洗得裉了颜色，一件衣服从新穿一旧，像都过惯的日子一样平淡清寒。没有新时的欣喜，亦无旧时忧伤。
吃肉盼过年，穿衣盼婆家。那是大人常对小孩说的一句话。一代接一代，都是这么过。吃肉穿花衫，像是遥遥无期的梦想。总是等了又等，盼了又盼，惦了惦了脚，把着门楣儿无数次的张望，才把一年的日子过到了头。所以我知道，要想得到童年的一件花衬衫，无疑是一个童话。
但母亲极爱面子。走亲戚的时候，也不忘到家境好一些的相邻那里为我借来衣衫。我可以穿得体体面面跟着她一起走亲戚。走在乡间的小路，蹦蹦跳跳、窜前窜后。穿着花衫，还可以吃上一年里也难得吃上几回香喷喷的红烧肉，走再远的路也如小鸟飞。既使，累，那也是一种喜悦。并且把这种喜悦常常延续到梦境中。喜悦把童年的乡间小路踩得五彩缤纷，睛空万里。梦境把童年的夜空点缀得格外迷人，一颗星一个梦。
只是归来，母亲从我的身上剥下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整整齐齐叠好，放在衣橱里。
虚荣心是生来就有的，天生的，注定的。特别对于女孩子，那些童话，那些还听不太懂的音乐戏剧，那些好看的年画，都会为这些东西向往而发呆。然后穿着父亲的衣服，把那二片“水袖”舞来弄去，玩着戏里小姐丫环的游戏。那件帖身的花衣，更是常常的心生惦记。那时候就开始盼望着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好自己作主，今天想穿新衣服不必问母亲，还得看她的脸色。
抵不住花衣裳的诱惑。趁母亲出工的时候，翻箱倒柜。找出那件衣服，穿在身上。对着镜子左顾右照，算着母亲快回来之时，退去折好重新放回。这样的周而复始，对那件衣服恋恋不舍起来。直到有一天，母亲终于有时间把衣裳归还主人的时候，我大哭，死死扯着那件衣服不放，那是我的衣服，为什么要还给别人？母亲说那是借来的，等有钱也给你做一件。可我哭闹不止，说也要花裳，为什么人家有我没有？母亲终于狠狠地打了我。
那一次很是伤了她的心吧。为自己的不懂事。母亲一生节俭，不是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女穿得漂亮，而是她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总是见她不停地纺纱织布，只想让我们穿得帖身一些，虽然粗糙，却是温暖。
童年里我终没有得到一件自己心仪的花衣裳。却也意外地得到了一条至今都让人骄傲的花裙子。
小时候一场大病，使我住进了城里姑母的家。大热的天我穿着厚实的长裤。姑母爱怜地看我。然后把给自己女儿做裙子的布料给我做了一条漂亮的花裙。是的确良的，淡黄色的底子，上面缀满了很多可爱的红平果。打了很多皱褶，一个旋转，裙子便跟着飞舞。这样的美好，感觉自己像一只翩飞的蝴蝶，不敢声张地体验一种飞与花从的快乐。
花裙子呵，一穿就是一个童年，直到短得再也不能穿了，才不情愿地放回衣柜。
花裙子伴我走过童年，还有姨的花衬衫和那个年代的羞涩爱情。它们随着童年一起远去。用成年的记忆回过头去凝望，慢慢地走近，推开那回忆之门。打开咯吱作响的衣橱，它们依然好好的叠在那里，完好无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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