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相思，

披上裘儿，

走出灯明人静的屋子。

小径里冷月相窥，

枯枝

——在雪地上

又纵横地写满了相思！

整理旧时的信件时，看到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美丽的容貌透着灵气的目光。照片的背面就是上面这首冰心的小诗。

我轻笑，是哪个女孩把照片夹在信里还不让我知道。檫一根火柴让它永生，在它发焦弯曲时，我的心一阵颤栗，脑海中跳出了她的身影，这本是我找了很久的记忆了。慌乱中把燃着的相片扑灭，剩下的只是相思两字。

相思让我和她来到溪边青石边，躺在草地上……

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幢红色的小洋楼，它的一扇百叶窗是朝着大街的，街的对面就是我家的后花园。我在园子里读书的时候，就能够看见那窗，但我从未看见房子的主人打开百叶窗。我想：要是我，面对着一座花园，怎么也要眺望几回啊。

我从庐山脚下来这座小城，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语言也不通，所以我会呆在小园子里胡思乱想，我希望有一天，那百叶窗突然打开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孩用胳膊肘撑在窗台上，她眺望的眼神正和我仰望的眼神相对。如果世界真有一见钟情的话，这样的遥遥相对应该就是吧。

路边的银杏叶黄了，整条街被遗落的明黄织染，我想起故乡的红叶，鲜艳欲滴的秋天颜色。父亲告诉我，小城的西郊有一片枫林，它没有香山的妩媚，也不像栖霞那般艳丽，但是它是特别的。父亲好象故意只把话说一半，但从父亲的眼神中我感到了它的神奇。

青山被满坡的五色枫叶染成红色，连同百年银杏飘落下的明黄树叶也透着血色。黄昏后的余晖散着浓浓的哀伤，照到山前那潭明澈的湖水上，掩映着残秋中的霜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三角枫叶，看到一片叶儿上会有传说中的五种色彩。那天我对着它喊，这里是我的。于是在很多个假日，我都会到这里来看看我的枫叶，看看我的银杏，躺在青石上读古龙金庸。我甚至忘记了那扇关着的绿色的窗户。

有一天我的领地被个女孩侵占了，她居然拥书坐在青石上，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我气势汹汹地说，这是我的地方！她像受惊的小鹿，偷偷望我，渐而低低哭泣。我大概是个护花使者的命，才见女孩的眼泪就丢盔卸甲，落荒到枯黄的草地上。我想我定成不了杨过，香帅更是不可能。我为什么就这样败了，单是为了那两滴眼泪。抬起身体去看那女孩，青石上早已经空空。

下一个假日我又见到了她。那次我看清了她的长相，是让我见了就有心乱感觉的容颜。我装做羡慕她手里的书直直地凝视她，我的脸肯定红了，因为我看见她的眼眸里泛着红韵。

她问我：看过《红楼》吗？

我轻轻回答：看了。

她又问我：看过俞平伯校注的《红楼》吗？

我摇头。我没敢说我看的是脂砚斋批评的本子。

她朝我一笑，便不在理我。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我有些懊恼，却不敢发作，我害怕她又无声无息地含泪离去。太阳透过交织的枫叶照到身上，所有的景色都是鲜艳的，我在美丽的时候睡去，当黄昏的山风唤醒我时，女孩没有了，我的身边多了一本《红楼》。

有一天，雨无端地下起来。我刚巧带了伞。我们便躲到了同一片小小的天地间。她告诉我，她来自塞外，在这里没有朋友。我发现她的嘴唇真美，要是我能够在怎么美的唇口上亲一下，我一定会幸福死的。当然我没有这么大的贼胆，我只在自己的心底想想而已。回到家，我面对着那扇窗户，读她留给我的《红楼梦》。

我没有在接下的假日里看见她，守着大青石的我犹如一头被困的野兽。我收拾了许许多多的残叶，把它们一张张熨平了夹在书中，每翻一页我们就想见一次。

就在我感到世界没有颜色时，她给我寄来了一封信。说那天回家就病了，她知道我一定去了枫林，其实她的心也去了。我很难过，这是我带给她的病痛，我的伞和我的身体不能为她抵挡风雨。我第一次恨自己的弱小。

祖母来小城看我，她的眼里满是疑问和心痛。父亲问我，是不是要和祖母回九江。

我摇头，说：我喜欢这里。

我和她快乐地度过每一个假日，在那片我们的领地说着我们的故事。我看清了她的每根睫毛，她数全了我脸上的青春红豆。我们没有想到分开是这样容易，我们更没有想到离别竟如此的匆忙。她的父亲要去北京了，而我的父亲因为我的消瘦也决定把我送回老家。

其实那天不是秋天，可我分明看见了满山的红叶变成了枯黄。原以外会抱头痛哭，却发现我们还没有眼泪。我把书放回到她手里，她看见了满卷的红叶。

我能吻你吗？我还是把心底的秘密说了。

她轻轻靠着我。用她的红唇印在我的脸上。

我会想你的！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会记你一辈子！她说。

等待中的秋日，终没有盼来她的回归。我的书架上多了两本缺了上部的《红楼》，我把它放在一眼就能看到，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记忆会在时间和习惯中淡去，直至完全融化在自己的思维中。只在某个转身或者某个细节出现时，才如梦醒来。

那百叶窗后我希冀的女孩就是你。我想那就是你。

二00五年八月十七日改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