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往事好比电视屏幕上一位凌波微步的绝色女子,我们常常只能端祥其渐去渐远的背影,藉以重温当初迎面相撞时的笑声;往事又如信手点染在水面上的一滴颜料,有过瞬间的变幻莫测,最终为时间的洪流冲淡,仿佛未曾存在过一般。
正是这不可复得的遗憾与伤感,增添了往事潜在的美丽,栩栩如生,花繁叶茂,在我心中留下供其回旋的余地。这无法再现的美好如影随形,实则证明了我精神上的拥有,证明了好多人物、事件在我内心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包括相视后一个极浅显的笑颜、包括风雨兼程中匆匆的一握、包括电话中一句轻轻的问候、包括秋日下午一起踩过的落叶梧桐的轻脆、包括年龄越大离我越远的友人、包括……我一生都不能忘记,这是生活对我的馈赠。常常的,有一些在梦中不请自来,促成的对未来的相期相许,或是在某个特殊的情境与场合,它们一再地忽隐忽现,犹如夕照从另一角度证明了以往——以往同样未曾忘记我……
于是在积累了这许多之后,我想我是有资格赞美往事的,它凝聚了我多少的眼泪、汗水。有时回眸是一个动词,因为现实的碰触而复苏而舒展,有时我让回眸成为一个妩媚的名词,使之宁静、深邃、柔和地悬挂在我的心空,照亮我回家的道路或是前进的旅程,我正是依赖于此才超越了历史而抵达了今天的驿站,如同小草承受了风雨飘摇,总算长成了一棵不算高大却总能“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翠柏。在小憩时想想那些既往的喜怒哀乐,都已休止为我身后一道不动声色的屏风,好像那置身于照片中的,仅仅是我昨天的影子。
人们总说回忆是对生命的一种提炼,同时这也是回忆深镌不泯的根据和其璀璨动人理由。应该承认我是偏爱回忆的,并且把它跟重读《红楼梦》或其它一部旧书的感觉联系起来,百看不厌的是其中精彩的片断。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某些令自己拍案击节的情迹,哪怕它对于别人而言微不足道,但这并不能取消它应有的价值。故事永远只对主人公才有意义,才不致雷同于路边的浮光掠影。那么我们为什么不珍惜呢?为什么不把它地心灵中珍藏起来以待来日验证自己的精神财富?带着类似的目的,我习惯于借助零星的文字挽留它们,就像为了标识森林中驻足过的某一棵树而深情地刻下自己的名字。我渴望它会长高长大,与天地星辰同在,也许它并不能成材,但我不会遗憾,我相信即使当我转身离开这个世界,风吹树林哗哗作响,如同一种寂寞而又永恒的呼唤,我和我的朋友们即在远处也是能听到它的。就像一位素不相识的朋友来信,告诉我三句话:他认为我的文章很真很美,让我知道有他这样的一位读者,希望我写的越来越好。我不敢说我将以他的话时时鞭策自己,但每一次想到这句话,我会如沐春风,有一种深深的感动,因为这世上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感动。
人生不能没有妩媚的时刻,更不能没有可供回眸和事物。人不可能生活在空白中,尤其对于酷爱思想的人。他们有一颗敏感的心,他们的听觉与常规相悖,市声嘈杂,雷鸣电闪说不定充耳不闻,倒是人间美物的一颦一笑,足以使之怦然心悸,从中听出急管繁弦、喜怒哀乐来。如林黛玉、李清照之类,不免见花落泪、对月伤情。应该说对美的回眸与欣赏是一种特定的语言和宗教。人为之所感并借助外物而实现自身向某种至圣至洁境界的升华。比如说花之有限,与苍茫时空相比,它们不过是一星微尘,然而对那些敏感脆弱的心灵而言,花是永远的,它在心灵空间里展开的投影无限扩张,又无比牢固。
往事并不如烟。往日的矿藏一经发掘,经过思想的回眸,就会踊跃地展现它难以磨灭的瑰丽与妩媚。所以我要求自己模仿沙漠上的旅人,小心地保护一路提携的水桶,以免生命中美好的内容点点滴滴地遗漏━那样即使我抵达终点也会空洞如蝉壳,无法吟唱出盛夏的辉煌。真心祈愿我的每一次回眸都能带来不同凡响的收获,带给我所有朋友们一次心灵上的愉悦。让那些曾经美丽过的依旧美丽,值得重温的依旧难以忘怀。人生短暂,命若琴弦,生命之根本也是极其脆弱的,或许正是这份脆弱促使我们保持了敏感。于是我们也似乎就准备这样无休无止、天老地荒地涂抹吟唱欣赏回眸下去,这是我们发光散热的唯一渠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同的活法又创造了不同的人生,过程中的无怨和结局的无悔,是判定成败的前提。那么,出神入化是否是最洒脱、最遵循自我也是最无的羁绊的境界呢?在这个灯火摇曳的黄昏,窗外此起彼落的汽笛声影响着室内的宁静。我一挥手就招呼了众多朋友星散四处的面容,并且设想他们正在媚俗的河流中怎样艰难地坚持着、坚持着他们清高雅致的品性。然而或许他们走得很轻松,轻松得简直不像在行走,他们在寻找什么?他们在回眸什么?这回眸、这寻找本身就是一种美丽和妩媚!
2005年8月16日苏州常熟
本文已被编辑[shihan123456]于2005-8-18 18:07:2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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