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梅儿从上海回来的消息,是在三年后的一个秋天,也就是我上高一的那年。
那个时候刚好也是下午,我和父亲正在前院坝里车谷子(车谷子:陕西山区收稻谷的一道工序,就是把晒干的稻谷装进风车里,除去没有米的谷糠。),突然间听到对门大路上有几个人在和后院的母亲说话,我问父亲:“这是谁的声音?”
父亲从院坝边上的晒席(晒稻谷用的席子)里端了一撮箕谷子倒在风车里,侧着身体望着大路上的那一群说话的人对我说:“好象是梅儿回来了。”
我一边转动风车一边想:“梅儿?真的是她回来了吗?”这几年,我只顾上学,都快把她给忘了。
我看到父亲手拿着空撮箕,对着大路上的人大声地喊:“唉,是梅儿回来了吗?到屋里喝口水再走吧。”
果真是她,我听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是山谷中回荡:“不了,幺姑爷,我过两天下来。”
要不是天快黑了,我真想过去看看她。我的新猛烈地翻腾着,脑子里不停地搜索着梅儿以前的影子。三年了,梅儿还是以前那样美丽可爱么?我始终无法将现在这个清脆的声音与三年前的那个可怜的女孩联想起来。
“挣到了吧?”父亲还拿着撮箕大声地对着梅儿说话。
“没有哇,简直不行啊。”又是一阵清脆的声音,这时,那一路人已经拐进了山沟。父亲也不继续说话,蹲在地上扫谷子。
“幺姑现在还忙吧?”
“忙哟,我们农家人,啥时候都忙,现在正是大忙时节——收谷子。”我听到母亲在和梅儿说话,因为我们家的后院是正对着那条大路的,前面的院坝是面朝西的,门前是山,下面是河。所以这个时候,只有母亲能看到那一路人。我听到母亲叫梅儿有时候下来玩,心里暗自高兴。整个黄昏,都沉浸在这种热闹的氛围里。
那天晚上,我展转反侧,我想了好多个梅儿现在的样子,都觉得不对。吃晚饭的时候,母亲说听她(指梅儿)那口气,这次好象挣得钱不少,大包小包地往家里带。父亲说,命苦啊,学习这么好,都上不起,出去打工挣几个死钱又能怎样嘛,能维持一辈子么?母亲沉默不语。
父亲又对我说,你看人家梅儿可是比你小五个月,还是女孩子,现在都能拿钱回来了,看你还不好好学习,成天在学校里东一榔头西一虎的,我不是为了你,现在家里啥都有了……
我知道父亲又要拿梅儿来说我了,我只有耐着性子听的份。父亲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自己的儿子就是再好再有用,也是不行的。
饭后我对父亲说我想去看看梅儿,父亲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就那么亲热,人家过两天不是要下来的嘛。”
母亲坐在一旁不敢说话。因为不能上去看梅儿,我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我回想着我和梅儿在一起的童年生活,想我们在这间屋子里玩捉迷藏,想我们扮新娘新郎,这我们在田埂上玩泥巴,想我们在一起做家家……
时间过得是如此地苍茫,苍茫地竟让我无法想象这人世间的亲情、友情是那么的遥远。是啊!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来到这个大山里,我满以为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然而,从梅儿的身世上我看到了现实的无情,我想梅儿现在如果还在上学,那么她一定是将要毕业的初中生了。我算了一下梅儿的年龄,十七岁。十七岁?十七岁的女孩应该是个在学校里活蹦乱跳的学生,她的身上应该充满着青春的活力,有着少女般的柔情和温文尔雅的性格;她应该穿着漂亮的衣服,走在大街上能吸引起很多周围的男孩和回首顾盼的女子的……然而,十七岁的梅儿却为了不让自己的父母受苦,独自一人在异乡流浪!
我想着学校里即将毕业的那一群初三女学生,她们是多么自由呀!没有烦恼,没有痛苦,整天除了学习之外,就是吃喝玩乐。
那天,我吃过午饭刚回到操场,看到几个女生在蓝板下面抢球玩,一个女生傻傻地看着我,见我一身疲惫的样子,上前来和我说话。
“大哥哥,一起过来玩吧。”
我看到她红红的小嘴唇微微地跳动着,脸上布满了真诚地微笑。又是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在这个幽静而平坦的水泥地上,她们跳得是那样地轻松。因为是周末,所有的班级都放学了,只有几个快班的学生在这儿补课。此刻的操场是如此地宁静,等待它的只有这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拍球声以及那一串串朗朗的女笑声。
谁也不愿打破种宁静,是的,故乡的母校是就如此的宁静,如此的美丽,如此地让人会议,让人留恋。
那个女孩象是在等待着我的回答,拿着蓝球在我面前站了很久,引得其余的几个女生都把脸转向这边看,其中有两个女生还等着打蓝球,在蓝环下面急切地喊快点。
我冲她们微微一笑:“你们玩吧,我不大会这个的。”
几个女生的脸上很快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长嘘几声后,依然抱着篮球追逐着。
我坐在离她们不远处的一个草坪上,看着这一群潇洒活泼的女生,心中满是回味。为什么同在一个地方生长的孩子,镇上的人就比乡里的人活得更好?难道这个地方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么?
我着着周围的一切事情,想着这么多年梅儿到底生活得怎样。这么多年来,我每次写信都想问她要一张照片,可她不是说没有就是说最近比较忙,没时间照。久而久之,也就忘记了,但思念婉梅的那份情思,始终没有减去半点。
我急切地盼望着天明,希望能够早早地见上婉梅一面,不管她现在是高了还是矮了,是胖了还是瘦了,是美了还是丑了,我都想在一夜之间看个究竟。
可惜,第二天,婉梅没有下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几年没有走这天通往我家的路,现在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还是怎的,这个几年不见的表妹,现在对我确是如此地遥远!我想她记不记得起来我家的路倒无所谓,难道就忘就我父母的几年养育之恩么?
我实在急着有点想恨她了,那几天的时间过的是如此漫长!我从早到晚,好象头发都白了一大半。我走在满前的小路上,走在屋后的田埂上,走在沟边的竹林里,我的脑子里始终抹不去梅儿的影子。
直到我想得几乎都忘记了,她却如天降般地出现在我的屋子里。
(未玩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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