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曾经几易其道,这片土地上的人无从考证。但他们知道这里也是黄河故道,知道供他们生息的这片土地也曾经是一片洪泽。如今他们喝的水虽然是深层的地下水了,但是他们仍固执地认为那也是黄河年深日久渗入地下的水。世代依靠了这片黄土生存的人们,对这里土层的结构了如指掌。不信?随便找一个庄户汉子,你拿一把铁锹在他面前向土层挖去,他可以闭着眼睛告诉你,你挖到多深的时候土会变成什么颜色,多深的地方有胶泥,多深的地方有沙土。
这里便是吴思平鲁西的故乡,这些憨厚朴实的庄户汉子便是他的父老乡亲。
摩托车载着一家三口,行驶在新铺成的乡村公路上。小雪在妈妈的怀里挥舞着小手臂指点公路两边的庄稼。欢快地叫喊着:那高的是玉米,那一片是毛豆,哦,那里还有一块花生……
冯莉紧紧地搂着她说:小丫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是爷爷告诉我的呀,我还知道那些大棚里种了西瓜呢,是黄颜色的礼品小西瓜。小雪兴奋地告诉妈妈,昨天爷爷打电话说西瓜熟了呢。
吴思平一边开车一边大声地说:小雪,待会儿到了家不许跟爷爷乱要东西,要听话,知道吗?
知——道——啦!小雪拍着爸爸的背一字一句的大声喊。
吴思平不再说话,他心里正在想一件事情。昨天夜里他曾把自己的想法给冯莉说了,可是夫妻两个没有能够达成共识。虽然没有大的争执,却同样是闹得很不愉快,夫妻两个后来谁也不再说话,竟然有一种陌生人相对似的沉闷……
此刻,太阳已经在云层里露出了热辣辣的一张脸,阳光照在柏油路上再反射过来,颇有些刺眼睛。向前方望的远了,路面上有一片蒙蒙水汽似的东西在太阳光里氤氲着。
吴思平心里莫名地烦闷了起来,他无意识地加大了油门,摩托车闷吼了一下,蓦然加快了速度。冯莉吓得在后面喊了起来:别开这么快,小心点儿,还有孩子呢!
这一会儿,吴思平的父亲吴德成正在自家的苹果园里锄草。时令正是古历的七月初,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下地干活的农人们都选在早晨和上午的11点以前,以及下午的5点以后。这个季节雨水勤,草也长得快,不抓紧时机铲掉,会把庄稼缠得黄腊腊的没一点生机。
果园里也一样,吴德成这会儿正拿着一把月牙形的铲刀,哈腰铲着树身附近的杂草。他的老伴儿则在前面不远处哄撵着鸟儿,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啊——啊奥!
果园里那些早熟的品种已经泛出了喜人的红色,可是总有一些贪嘴的鸟儿不去捉虫,偏来祸害果子,啄坏的不算,还蹬落许多。为此,她还在果园里立了一些高出树顶的细竹竿,顶上绑了一些五颜六色的方便袋。别说,这种方法还真管用,那些方便袋随风招摇起来的时候,还真令那些馋嘴鸟儿们不敢驻足。德成老汉曾对人笑言:这可是我家孩儿他娘的专利发明——自动哄鸟器!
然而,无论是自动哄鸟器还是他老伴儿的啊奥声,都不如小雪的那一声叫喊管用。
吴思平在果园外刚把摩托车停下,小雪就急不可耐地从妈妈身上滑下来跑进了园子,尖声大叫:爷爷——奶奶——!
刚在树上驻足的那些鸟儿们大概还没有来得及张开小嘴儿,就被这孩子的尖叫声给吓得轰然飞去。德成夫妇回头看见了小孙女,也都转身迎了过来。
小雪张开手臂,小鸟一样飞到爷爷的怀里,又被爷爷高高举过了头顶。果园里瞬间回荡起这祖孙俩一阵阵的欢笑声。
思平的母亲看着祖孙俩嬉笑的样子,笑着说了句:看这一老一小,疯了!
她拿起一个篮子,到一棵树上去摘泛着红色的苹果。冯莉把手里的包递给吴思平,过去接过了婆婆的篮子。
思平的母亲看了看儿媳妇说:摘点儿红的,给你们带回去吃。
冯莉说:娘,你去歇着,让思平摘吧,他个子高。
吴思平在一旁笑着说:娘才不会用我,他怕我拽掉了花枝,明年就不结果了。说着兀自坐在了树荫里的一张矮凳上喊道:小雪下来,让爷爷歇会儿!
吴德成跟孙女儿亲够了,才对吴思平说:等会儿你妹妹跟你妹夫也来,你打个电话看看来了没有,今天家里总算能热闹一下了。
吴家这兄妹三个,如今就算思静离父母最近了。思静也没有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外出打工两年。自己处了个对象,结婚后夫妇两个在镇上开了家服装店,虽然面对的都是一些庄户人,但这个叫李涛的小伙子很是精明,生意也算红火。
接到吴思平电话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发动车子上路。思静在电话里对吴思平说:哥,你还要不要什么东西,我给你带去?
吴思平大概是说的不要什么,思静笑着说:这回你不想吃范记熟食店的烤野兔了吗?呵呵,我就知道你忘了!等着吧,我这就去买。
然后又对李涛说:先去买烤兔子,大哥最爱吃的东西。
等他们到家的时候,思平他们也刚从果园回到家里。思静一把抱起了小雪,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才说:哥,嫂子,你们今天怎么想起回来了?
吴思平故作生气地说:你这丫头,真不会说话,我就不能回来看看爹娘啊?
思静笑着说:能,怎么不能。你们不是忙嘛,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怎么有空了?不跟你说话了,我跟嫂子去说。然后她拉起冯莉进了屋里。
李涛接过话茬说:二哥要是再回来,今天可就是大团圆了。
这时候,正在一旁洗脸的吴德成说:你二哥过年的时候都不一定能来,前几天打电话来说,正在带一批汽车连的新兵。咱家过年的时候凑不齐人,最少有五年了。不是这个不能来,就是那个不能来,你们现在都有翅膀了,随你们飞吧,反正我跟恁娘还不老呢。
饭桌上的菜颇为丰盛,思静和冯莉陪着母亲一起收拾完的时候,思平他们三个已经酒过三巡了。吴思平的兴致不是很高,这一点没有瞒过父亲的眼睛。等冯莉她们坐下以后,他把搂在怀里的孙女推给了老伴儿,看了思平夫妇一眼说:思平,你跟小莉是不是又闹别扭了,怎么心事重重的?
冯莉没等思平说话便说到: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现在一心想着要把工作辞了,去跟李秋生去做生意。爹你说那是可靠的人吗,跟个黑社会一样,我看见就够了!
吴德成听了有些变色,他放下酒杯,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思平才说:小子啊,你是不是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就把以前受苦的事情给忘了,你自己能有今天的工作,你付出了多少努力,自己都忘了吗?
思静这时候也接过话头说:哥,你可别瞎想,哪有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去做生意的,你没见咱村子里多少人都在羡慕你如今的生活?当老师多好啊,我想去都去不成呢,你怎么还想着不干了呢?不行,我也不赞成!
…… ……
七嘴八舌的一番轰炸,竟然没有了吴思平开口的余地。过了好一会儿,等大家都不言语了,他才看着父亲说:爹,我也知道自己这样是玩火。你先别忙着骂我行不行?你看看秋声和陆明,当初跟我一样打工的泥腿子,人家现在都成了老板。我倒不是羡慕他们赚了多少钱,只是觉得现在的这种生活太沉闷了,一天天的埋头做个教书匠,我实在是有些不甘心,我不信自己比陆明的智商差!
冯莉看着思平说完,有些嘲笑地说:就你那书呆子样还要去做生意,只怕人家把你卖了,你还会帮着人家数钱呢!
吴思平被一家人反驳的有些恼火,他仰头喝干了一杯酒说:好啦,好啦,都别说了,就当我没提过,今天难得回家一次,爹你可别为此生气。
吴德成瞪了他一眼说:再胡思乱想,小心我揍你!
在奶奶怀里一直看着大家说话的小雪,眼睛转来转去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看了看正在训着爸爸的爷爷,小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吱声。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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