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酾提前退休了,刚开始那阵子有点失落感,自从她参加了县城一些退休工人自发组织的老年人秧歌队,才觉得生活又重新充实起来了,她的舞姿照样不减当年,照样能赢得同龄人羡慕的目光,这使她感到很欣慰。
朝雾轻薄地飘在公园的每一个角落,二十几个老姐妹在这里聚集,载着年轻时的青春梦,跳着秧歌,晨光洒在她们不再年轻的脸上,照样灿烂如新。曲罢舞停,老姐妹们借坐在凉爽的晨风里,三三两两闲聊起来。
李姐神秘地走到绣酾身边,拉开她,背过人群,轻声说:“没听说你家要办什么大事情呀,你老公要从我老公那儿借五千块钱,干什么用?”李姐的老公和绣酾的老公是函大同学,也是铁哥们,绣酾知道自己老公是一个性格内向、温柔体贴、从不乱花一分钱、有口皆碑的好男人,这借钱之事,弄得她满头雾水,绣酾惊讶地望着李姐,楞楞地摇摇头。李姐关切地提醒她:“这年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盯紧点!”
绣酾正在纳闷,这几日,老公总没精打采,暗自叹息,有时眼角还湿湿的,像刚落过泪。一种不安迫使她再也无心闲游在这明媚的晨光里,赶紧返回家中。
跨进家门,老公正站在镜前整理衣装,准备上班。绣酾怒气冲冲地走到他跟前,劈头就问:“你要向人家借那么多的钱干什么?说!”老公怯生生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在绣酾的再三逼问下,老公终于向她讲述了一段发生在十八年前的故事。
那时,他参加“东方红电站”修建工作,因为他的年轻,也因为他的寂寞,还因为那个女人的美丽,于是鬼使神差地坠入一段没有结果的情感中,并与那个女人发生了性关系。但事后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仍下了一笔钱毅然离开了,回到了绣酾和女儿的身边,以后,那个女人的情况他就一概不知。直到一个星期前,那女人突然找到他,说他们的儿子考上了某重点大学,因为无力承担全部的学费,想求助于他。他见了那儿子,跟他长得一个模样,于是确认了,借钱是想替那儿子付学费。
听完老公满含内疚的叙述,眼睁睁地看着他低着头走出家门,却说不出半句话,阳光恶恨恨地从窗外射进来,滚烫地照在她的身上,她呆呆地站在室内的正中央,仿佛才从另一个空间里出来,看不清眼前的世界,猜不透身边的事物,平静的外表下掩饰着浊浪滔天的痛苦。
痛苦!她真的不知道怎样去平复这种痛苦,她只想哭,哭得天变水淋淋,地成湿漉漉。
她真的无法接受老公在外面突然冒出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更有一个为他苦苦守候十八个春秋的女人。整整十八年,何等漫长的岁月……
她的女儿正在读大四,她算不上一个很温柔的女人,但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更是一个有所作为的女人,她曾官居副县长之职,影响了一批有野心的女人们,在她不长的政治生涯中,她曾是个慧心巧思、未雨绸缪、自信多智的女人,尽管她在任只有两界,但新城区的发展,东江造纸厂的复兴,无不见证着她的业绩,而在今天,她才从政治生涯中退出,却似一个小丑般在情感的游戏中一败涂地。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对眼前这件事淡泊如水,而她那颗昔日坚强的女人心几乎要崩溃了。她非常想有人能给她一点慰籍和同情,哪怕是一点虚伪的怜悯,她想寻求一种力量,一种令她不至于倒下的力量。
她独坐着,慢慢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昔日那个温存、体贴的老公竟然是一个感情的骗子,多么可怜的人生!多么可悲的婚姻!一段滑稽可笑的婚外情在暗中,伴随了她十八年。
两情相悦,真诚相待,“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春花秋叶,相知相伴,人生驳杂,互存温语,这一切是每一个女人一生的渴求。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为丈夫守了十八个春秋的女人,那个女人不也是个普通的女人么?这十八年来,她从来就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她的日子又是怎样过过来的呢?那女人十八年里又有多少凄风苦雨,那女人十八年里的痛苦和悲哀又有谁能理解呢?那女人不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吗?
一个女人孤单地带着个儿子游弋在这虚伪的人世间,生活的艰辛又有谁能担当,而那女人却甘心情愿地为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付出了一生的幸福,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还有那个可怜的孩子……
“不,我得帮帮她,我不能为难她,我们都是女人。”绣酾一遍一遍地想着,嫉妒的阴云从心头慢慢散开,此时,她突然想见见那个女人,于是,她坚毅地试干脸上的泪水,甘心情愿地走出家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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